黃歷本又翻到了首春寅月，芳草看著窗外凜冽的寒風(fēng)，盼著春天永遠(yuǎn)不要來。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院兒里那棵臘梅已經(jīng)落的差不多了；她在想，云兒她們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在天上團(tuán)聚了；她在想，寶哥兒找到他的羊了沒有；她在想……

　　她在想，去年春天，春桃聽了她爹的話，坐著大紅轎子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了，不也是最后落得個一尸兩命、尸骨無存？她在想，去年秋天，云兒為了不落的個春桃那樣的下場而跳井自盡，不也是一樣的人亡花落兩不知嗎？她在想，去年冬天，臘梅為了不嫁給劉掌柜家的傻兒子，拼了命地抗?fàn)?，不也叫親爹殺了拋尸荒野了嗎？

　　這世上的女子，哪一個不苦呢？

　　只是有些人，把苦吞進(jìn)了肚子，看著似是無事，實(shí)則是由內(nèi)而外苦了個透。

　　芳草不想到來的春天，遲早會來的。

　　那一天，她的頭上別著那大紅的絹花，身上穿著的是老劉家曾經(jīng)給臘梅她家的那塊紅布做的衣裙，腳下踩著一雙她娘新做的花布鞋，坐上了老劉家打地主家租來的那頂春桃坐過的風(fēng)光極了的大紅轎子。

　　她掀開轎簾往外瞅，象是在等什么人，可她還有什么可以等的人了呢？

　　鑼鼓敲了起來，喇叭吹了起來，整個村子又像去年春天送春桃那樣歡歡喜喜地送芳草出村兒。

　　“嬸子，那轎子里抬的誰啊？”傻子放羊回來，瞧見村口的陣仗，歡喜地問門口站著的芳草她娘。

　　“抬的我家芳草?！?p>　　“抬去哪里？”

　　“鎮(zhèn)上?！狈疾菟锵矚庋笱蟮模瑳]有一點(diǎn)送別女兒的傷感。

　　“芳草！等等我！”傻子丟下羊群，趿拉著鞋狂奔著去追轎子。

　　芳草在一通鑼鼓家伙聲里聽見了傻子的叫喊。

　　“停一下?！?p>　　“芳草！”傻子追了上來。

　　“寶哥兒，咋的了？”芳草掀著轎簾，笑著問他。

　　“芳草……你今天可真好看！真好看……”傻子扒著窗口，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憋出這句話來。

　　芳草笑了笑，放下轎簾。轎夫也都笑了，可能是覺得這個人傻里傻氣的吧，笑完，又抬起轎子走了。

　　傻子就這樣站在村口，望著芳草的轎子七拐八拐的走沒影了。

　　“沒關(guān)系，我是個傻子嘛?！鄙底右琅f看著轎子消失的方向，笑了笑。

　　走遠(yuǎn)了些，芳草才又掀開轎簾，回頭望自己來時的路。

　　她望見自己走過的路，路邊的草又綠了。

　　芳草青青，狂風(fēng)來時，順風(fēng)而倒；無風(fēng)無雨，挺拔傲立；秋冬枯萎，來年再綠；看似屈服，實(shí)則堅韌。

　　忽然，四個六七歲大的小姑娘，甩著長長的辮子，跑進(jìn)芳草的視線。姑娘們撿起地上迎親隊伍丟下的朵朵桃花，嬉笑打鬧著把花兒插到對方的發(fā)間，似是她們姐妹四個當(dāng)年的光景。

　　“多好啊……”芳草微微笑了。

　　芳草明年綠，問君歸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