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二師兄和師傅被妖怪抓走了。”
郝普通以前一直把這句話當笑話聽,但現在他似乎有點理解沙師弟的感受了。
因為大師兄和二師兄都被師傅給抓走了,雖然聽起來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但他現在真的很無聊。
入學考試有兩張接近零蛋的卷子,一張是小蒼的數學,一張是老吳的語文,很奇怪,人才似乎都集中到了一號寢,兩個偏科王加上一個滿分怪。
偏科王很快就上了老師們的黑名單,他們開了一次嚴肅的教學會議,并決定對兩人進行單獨輔導。
高中正式開學后不久,就會有一次全區統一組織的月考,到時候每個學校的各科成績都會被放到明面上來比較,海濱的學生基數少,一張零分卷子不知道會拉低多少平均分,這就是大師兄和二師兄被抓走的原因。
老魏說的很對,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在一間教室有幾十個學生的班級里,有的同學就會埋怨老師對自己的關心不夠,只照顧那些學習成績好的學生;而當一個班級里只有二十個人,老師只把眼光放在學習有不足的同學身上時,他們又會覺得無比煎熬。
很多事情就是這么矛盾。
教師辦公室里,老師們弄了張桌子并在自己辦公桌旁邊,專門用來給兩人補習用,桌子的左上角還寫著“培優補差專用座”。
負責教老吳的是一班的語文老師鄧水,教小蒼的是一班的數學老師東冬,大家都叫他東哥。
大概是覺得自己班的學生不好下狠手,所以兩個班主任決定效仿古人“易子而教”,這樣教學固然有效,卻苦了老吳和小蒼。
想吃零食了?來,做兩道數學題,困了累了?去,看看那篇現代文閱讀...
一天下來,兩人都覺得自己的精神得到了升華,飯也不想吃了,球也不想打了,就想睡覺。
最近都是郝普通一個人吃飯,球也是他一個人打,原本一下了晚自習就談天天地談理想的一號寢變得有些死氣沉沉,這讓他很不適應。
看著累趴在床上,仿佛被知識掏空了身體的室友,郝普通決定為他們做點什么。
于是乎,三師弟課堂就這樣正式開課了,主講人郝普通,聽眾吳戈,蒼蒼,洛柏......
郝普通在大學的時候給初高中的學生補過課,他很清楚,講清楚一道題很容易,讓他們將題與背后的知識點結合在一起理解卻很難,舉一反三更難。
對于自己沒有興趣的東西人們總會在潛意識里抗拒,導致知識框架和體系很難建立起來。
盡管所有授業者都知道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但這恰恰是最難做到的事,所以大多數教師都會選擇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那就是逼迫學生刷題。
有的學生在刷題中成績得到了提高,但是他們并不快樂;有的學生在刷題中走向崩潰,從此視學習如洪水猛獸。
這是應試教育的弊端,也是無奈之舉。
郝普通正在跟小蒼講高中導數,在他看來一元求導真的很簡單,每一個經歷過高等數學洗禮,遭受過拉格朗日和洛必達摧殘的人,回過頭來都會覺得高中數學簡直不要溫柔。
但他不能直接這樣說,小蒼的數感實在太差了,他怕打擊到對方的信心。
“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莊子很早就提出了這樣的思想,他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事物具有無限可分性。”
“同樣,我們把這樣的思想對應到數學上,就是導數,將一個函數無限微分下去,以此來求得它的極限值。”
郝普通以小蒼最擅長的語文作為突破口,先引入莊子的觀點,來抵消他心中的抵觸情緒,然后再延伸到數學原理上,化被動為主動。
“可是極限怎么可能被求出來呢?一根繩子,即使對分無數次,也依然還是存在。”
“沒錯,我們永遠不可能算出真正的極限,你提到的存在就是數學上誤差,但是因為它的量已經變得非常小,小到可以忽視的地步,所以我們可以就此估算出極限值。”
在跟小蒼解釋清楚極限的思想后,郝普通又帶著他推導了兩個公式,沒想到這貨竟然像找到了規律似的,自行完成了第三個公式的推導。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高興,挑戰自我是困難的,但超越自我卻是幸福的。
見小蒼來了興趣,郝普通干脆給他劃了幾道比較基礎的題目,讓他自行嘗試,不懂的再來問他,因為這樣能讓學習者獲得最大的成就感,隨著成就感的不斷提升,他自然會去挑戰難度更高的題目,此時老師再介入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換過另一邊,該給老吳講語文了,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一做閱讀眼前就一片黑。
閱讀題當然尤其特殊的答題套路和規律,但郝普通并不想先講這些。
如果說答題技巧是學習的術,那么求學者心中對知識的感知則是道,所謂:有道無術術可求,有術無道止于術。
他還是想先培養老吳對文章的整體感知,說白了就是先搞清楚作者想說什么,這很難,一萬個讀者就有一萬個哈姆雷特,甚至有時候作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但是總會有一般性的感知。
拉過習題冊一看,郝普通臉色當時就黑了,居然是魯迅的“我的門前有兩棵樹”。
“為什么要對一個新手進行這種精神折磨!”他捂了捂自己的額頭,在心中為老吳鳴起了不平,這文章到了三十歲都還有很多人讀不明白的好嗎!
想了一下,郝普通決定先換個思路:
“我們現在想像一下,當你回到家,看到地上有兩雙鞋,一雙不是你的,另一雙也不是你的,什么感覺?”
“很正常啊,一雙我爸的,一雙我媽的,能有什么感覺。”
郝普通一拍腦門,他忘了這會大家都還是高中生,還沒有這么痛徹的領悟,但為了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傳達到位,他還是硬著頭皮支支吾吾地說道:
“假設,我是說假設啊,你將來工作了,結婚了,然后你工作完回到家...”
“我C!”
老吳大怒,拍桌而起,當時就把郝普通給嚇了一跳,看著周圍自習的同學投來的異樣眼光,他趕忙用習題冊遮住自己的臉裝鴕鳥。
“你看生氣了吧,一旦文字與你建立了聯系,你就能體會到其中蘊含的情緒。”郝普通小聲說道,“那么現在,你再想像一下,在院子里只有兩棵樹,一顆是棗樹,另一顆還是棗樹,你什么感覺。”
“無聊。”
“無聊就對了嘛,你想想看院子里啥也沒有就兩棵樹,那人該有多無聊,多寂寞,這就是作者當時的感受。”
老吳恍然大悟,翻開答案一看竟然還真是這么回事,如果他能套用一下答題模板,這題的分數就能拿個八九不離十。
接下來同樣的方法,郝普通又以問答的方式帶他體會了一遍朱自清的橘子樹,呃,《背影》,這下,老父親的辛酸和不舍一下就躍然紙上,再看其它閱讀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了。
想象力和同理心都是人類取之不竭的財富,只要我們合理的去運用它。
就這樣,三師弟課堂越辦越紅火,從一開始洛柏偶爾來聽聽,變成每天固定來聽,一直發展到即使會的同學也來聽,甚至隔壁班的學生課間也會跑過來。
大家其實并不是來聽解題過程的,他們只是覺得郝普通說的內容很有意思,旁證博引,經常夾雜些故事和小段子卻又能寓教于樂,再枯燥的題目被他一講,似乎都能開出花來。
郝普通原本以為,只要自己不考第一,不做學霸,就不會被別人問問題,現在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看到圍在自己桌子邊的一眾同學,郝普通覺得自己哭笑不得。
他沒發現,自己心里其實也挺享受這個過程的,因為大家都在很認真的傾聽,不知不覺間讓人有了一種被認可,被尊重的感覺。
有時候跟洛柏討論起問題,甚至會引入一些更深的概念,比如說從導數到偏導數,從二維空間到三維空間,從數學概念的提出到古希臘哲學,從史詩到神話故事...
好普通發現,洛柏雖然平時不善言辭,但其實心里對很多事情都充滿了好奇,自己講故事的時候她會耐心的傾聽,聽完之后又會分享自己的見解,互相印證,互為補充,兩人竟出奇的聊得來。
分享的過程其實也是對自身的又一遍印證。
郝普通漸漸明白他的大學體育老師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科學的基礎是數學,
數學的基礎是哲學,
哲學的基礎是神學,
而神學最終又回歸到人類自身。
學習的過程,其實就是人類不斷了解自己的過程。
了解自己,即使螞蟻也很有力量。
相信自己,一根杠桿就能撬動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