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走后,我才一個人坐著清凈了一會兒,外頭就響起一陣惱人的躁動。
是空巡艦正在降落。
引擎的轟鳴伴隨著海浪拍打甲板的響聲瞬間就將我的雙耳包圍起來。
這是到達墨城了么?
并不是。
只見得我們泊在了一艘類似于小型航空母艦的船上。
看來是由于費倫多距離墨城路途遙遠,空巡艦不足以一口氣飛完整個航程,所以在將臨目的地時需要這“接駁船”來進行轉送了。
該死,外頭的躁動沒完沒了,叫人頭腦嗡嗡共振,催得我想吐。應該是后面的護衛艇也聚攏過來了。
“排場還真是有夠足的。”
百無聊賴中,從小窗那向外觀望,一座城市無邊無際的輪廓已經依稀可見。
那里燈火通天,萬座高樓直聳入云,上空還環繞著無數縱橫交錯如同盤龍一般的飛行器規劃航道,各節點的樞紐也像是“第十次”工業革命的產物——乍一看,好似圍繞恒星的“戴森環”。
這龐大的工程,在整個奧伽墨的其他分治區里都算是十分罕見的,然而在墨城,卻是常態化的景觀……
空巡艦停穩以后,我看見?老頭在禁衛的圍護下走下了臺階。下面前來接塵的儀仗隊也馬上就迎上前去,應該是要送元首去更舒適的地方休息。
當然,小雀斑也跟著。
我便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發現做禮儀的那些人似乎只把注意力放在元首身上,卻沒什么人為“公主大人”忙前忙后……除了一個穿著有別于其他禁衛的銀白色頭發的男人,只有他不離左右地候在小雀斑的身側。
“追求者么?哈哈,也不錯。”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大腦開始娛樂性地搜索起小雀斑寫的小說里所描述的類似情節。
等等,他們都下飛船了嗎?是不是這就把我給撇下了?
那么……
“喂,老實點!別探頭探腦的!”
禁閉室外頭當即傳來了禁衛的聲音。
好家伙,我才不過是稍稍往門栓的位置靠了靠,原來都在監控著呢。
當然,以我現在的狀態,評判這處境,逃跑是既不明智又不現實的想法。
所以還能怎么辦?
我只好從門前退回來,繼續透過小窗去看小雀斑怎么重現她書里的情節。
“啊?”
“什么啊這是?”
遠遠望去,我吃了一驚。剛剛那個銀白色頭發的男人,此時竟把手放在曈身上肆無忌憚地撫摸著!而曈似乎非常厭惡他的舉動,幾次奮力抗拒卻都無可奈何。因為那男人像條鼻涕蟲一般粘人,又極不要臉,甩也甩不掉。
“這我可沒在書里看到過!臭女人,怎么了?揍他呀,揍他這咸濕佬(色鬼)。身為元首的親閨女,你還怕他不成?呸,以你這脾氣,能忍這么久?”
我真是感到非常不解。
然后曈似乎是朝前喊了一聲,我才看見她的老父親慢悠悠地回過頭來。
“這就對了。小子,你馬上完蛋。”
我等著看那男人的笑話,結果沒想到他只是大無所謂地朝元首行了個禮,手上又繼續動起來!
更讓我吃驚的是,?老頭竟什么也沒說,瞥了一眼就轉回身去,好像眼前經受騷擾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兒。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心里有點窩火。
不過想想,關我什么事?
于是我便把目光從小窗上移開了。
突然間,我感覺身邊靜得可怕。明明外頭正鬧騰著,可耳朵就是見鬼了一般地什么也聽不見。本以為清凈是好事,可現在的“清凈”卻怎么也不叫人舒服。
久之,我還有些郁悶。于是便靠在座椅上抬頭去望光禿禿的天花板。
就這樣,在航行的搖晃與顛簸中,我的頭腦里也開始因著那糟糕的情景幻想起一些亂七八糟的場面,比如——那晚,在營帳里,霆與莉莉絲……
燥熱,顫抖,呼吸急促。
我的喉嚨里仿佛扎上了一條活生生的螞蚱,正用它細小又尖銳的腿在不依不饒地猛烈彈擊著……
老天爺啊,我為什么要想這些?
過了好一陣,就當我快要喘不過氣來、心臟驟停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喂,出來。”
我抬頭一看,正是小雀斑。
呵。
這女人突然不那么討厭了,至少她打斷了我致命又無端的幻想。
我愣愣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你們,把這家伙給我押下去,送去二號艙。靠岸以后直接到漣漪市,把他丟進禁默所里先關上兩天。”
“可是大小姐,元首閣下希望他……”
“閉嘴。我說過很多次了,這是我的命令。怎么?你有意見么?”
“不敢。”
“那就照我說的去做。”
“是!”
……
被兩個禁衛左右夾著,我并沒有再對曈閑扯些什么故意捉弄她的話。
因為她有些實實在在的不高興,我是感受得到的。
我自認為自己還算懂得察言觀色。
她剛剛的語氣——就仿佛是在沒有感情地背臺詞一般,根本不像是出于十足的意愿,也完全沒有她一貫的風格。針對我前番那種不恭的態度,按理說,她還應在我眼前嘚瑟地對我嘲諷一下的,可我卻沒有聽到,她也再無言語。
“怎么樣?服了嗎?馬上就讓你蹲大牢!哈!活該!”
在我的想象中,她得這么說才算正常。正如炙那家伙不可能在把我打趴下后還不對我耀武揚威一樣。
然而并沒有。
她只是低著頭,在我身后走著。
我回頭望了她一眼。
她似乎也發現我在看她。
“走。”
她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便頓感有些同情,但無話可說。
走下階梯以后,我又經行過了無數人的目光——有禁衛,有做禮儀的侍者,還有那些指揮空巡艦降落的工作人員……他們看我,就像在看動物園里的動物。
又是這樣的場面。
只不過原先是面對清算者大廈前示威的人群,身邊站著的也還是瘋丫頭……
“看什么看?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曈粗著嗓子刁蠻地呵斥了一聲,那些擠在一起的人們便散開了。
我感到壓力稍有緩解,亦覺欣慰。
“屬你嗓門大。”
“哼,要你管!”
不知是她忘了我們之間的矛盾沖突還是一時間沒有調整好語氣,這句話說出來竟有些嬌嗔。
但不管怎樣,她的眉頭確實舒展了。沒來由的,我為她感到高興。
可沒過多久,那個令人渾身不適的男人又出現了,并且徑直向曈走來。
天殺的,好死不死。
“霽,你怎么又回來了?”
“這不是一刻也不想離開你么?”
說完,那家伙又想伸手。
曈則一把將他推開。
“你是我爸的貼身侍衛,你該跟他!”
“對啊,沒有問題啊。怎么?難道你不和元首閣下一起么?”
曈愣了愣,轉而退后半步一把揪住我道:“看見這家伙了嗎?我要親眼見他被丟到禁默所里關上兩天才夠解氣。”
“就為了這邋遢的家伙?親愛的,那可真不值,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了。你只需要跟我,哦不,跟元首閣下在一起。早點回去休息吧,一切都會辦好的。”
那個油膩到令人作嘔的男人露出了個自以為瀟灑的微笑。
“霽。我想做什么不需要你管!”
“好吧好吧。那就請允許我,跟你一塊兒去押送這個骯臟的男人吧。”
“你……”
說完,那個叫霽的流氓就想把手伸進曈的領口。
“喂!嫌我臟?你他媽的嘴放干凈點,你個自以為是的猥瑣男!”
不等他反應,我已經一口唾沫啐到了他的臉上。
頓時,他的臉色蒼白。
我看他瞪大了眼睛瞟視著自己臉上的唾沫……然后竟如同潑婦罵街一般爆發了出來:“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個屎坑里爬出來的臭蟲!你對我,對我的臉做了什么?!”
我見他慌忙地取出面巾擦臉。
來來回回地擦!無休無止地擦!
像發瘋了一般。
那力道,就好像要把臉皮給搓下來。
“混蛋!快來人!快來人啊!水!給我水!快點給我水!”
他急了,急得想殺了我。
而我卻沒料到他竟有這么嚴重的潔癖,一臉嫌棄地看著他滑稽的模樣。
最后,他崩潰了,也忙不及搭理我們,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了船艙。雖然嘴里還不停地罵罵咧咧,但我們誰也不在乎他到底在罵什么,只是想笑。
趁著這時候,曈立刻催著兩名禁衛帶我離開了。
一路上,她合不攏嘴。
我想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開心的模樣——其實還挺可愛的。
“有什么好笑的?”
我學著她的語氣問道。
“就是挺好笑的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反應到問話的人是我,立馬又故作嚴肅起來:“好了,閉嘴。馬上就把你丟去坐大牢!”
“真是沒良心。”
“怎樣?不服啊?”
她也學我扮了個鬼臉。
“哈!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