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重陽劍宮。
叮叮叮!
二人短兵相接,凌厲的劍氣,讓這本該不會被帝境之下力量損壞的擂臺,多了幾道淺痕,二人皆是全力出手,本因為昨天冷清的錢莊,竟死灰復燃,如火如荼。
唐引經中肯道:“這一戰,早已超越了裂山地境,甚至證道天境。”
宋據典有些疑惑:“他們用得著這么拼命嗎?”
唐引經不露痕跡的看了眼韓家三姐妹,淡淡道:“謝棠,是總令大人的嫡子,秋水亭主最看好的孫子,江南謝家第三代的翹楚,此次大會可能在其他人眼中只是次試煉,但他作為未來的謝家家主,身上背著的早已不是自己,謝家的榮耀,謝家的名聲,謝家的劍,心中有情不忍斬斷,便只能在寒冰到來之前,綻放最后的芳華……無論,對手是誰……”
宋據典似懂非懂。
鬼墨無憂會心一笑,獨孤秋聞言,看向韓家,神色黯然。
叮叮叮!
二人已經拆解了不下百招,洛長生額頭遍布細汗,執劍之手不停顫抖,謝棠也略顯頹勢,卻依舊傲立正中,正所謂泥人還有三分火氣,洛長生也是洛家這輩一等一的天驕,豈能容人這般脅迫,且不說二人沒什么交情,即使是有,又有何不可!
洛長生挺直脊梁,身上氣勢變得陌生,瞬移般出現在謝棠身前,劈出勢大力沉的一劍,謝棠橫劍一擋,二人平分秋色,眼神中盡顯凌厲之意。
宋據典忙捂緊雙眼:“完啦完啦,洛哥哥也生氣了。”
鬼墨無憂,唐引經,獨孤秋皆一臉凝重,韓冰卻無喜無悲,面若平湖,韓寒臉上依舊巧笑倩兮,鬼墨無憂注意到,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陣寒意,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竟有些讓她看不透。
臺上二人的戰斗已經白熱化,洛長生大喝一聲:“梅花醉!!”
洛長生游龍踏雪,右手挽做梅形劍花,玉樓金闕庸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一收一放之間本該是瀟灑至極,卻影影綽綽可見三分濁意,這微涼的初冬中宛若一朵傲雪梅花,不喜寒,亦不畏寒!
“滿庭芳!”
謝棠以滿庭芳抵擋,獨孤秋驚得差點站起來,濃濃的煙塵散去,堅如磐石的擂臺,竟以謝棠為圓心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再此觀戰的劍宮眾長老紛紛失聲。
“這……這怎么可能!!”
“不對!不對,這洛長生的境界有問題!!”
“是七品證道天境!!”
“我的天呀!!”
“十八歲的七品證道天境!!”
“這天資與獨孤秋相比,也只輸了半籌。”
洛家家主微微搖了搖頭,嘆道:“這孩子,終是太年輕,沉不住氣……”
韓冰一陣失神,身體微微有些痙攣,像將死之人失去意識時那般掙扎。
眾人正驚嘆著少年英才,自然無人注意到選手席上的小動作,就連謝棠都將全部身心放到洛長生身上。
若干年后,二人再次談起此事,韓冰道:“只記得當時周遭滿是歡喜,我只顧著心疼。”
…………
鬼墨無憂倒是微微一笑,對著獨孤秋道:“謝兄可是幫我們試出一顆暗雷。”
獨孤秋此刻只有止不住擔心,斥道:“你還幸災樂禍,謝兄到底如何了?”
只見臺上的謝棠臉色蒼白,突然硬接七品證道天境高手的全力一擊,胸中氣血翻涌。
嘔!
吐出一口鮮血。
“謝兄!!”
洛長生搖搖頭:“實在是勝之不武。”
“剛才一時失心,傷了謝兄,萬分抱歉。”
謝棠抹去嘴角的血跡,笑道:“洛兄大不必如此,正所謂刀劍無眼,拳腳難收,擂臺之上哪有失手之說。”
…………
瀚海,瑤池宮。
徐清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立在趙鼎上門前,輕輕叩了兩下,忐忑的等待著,見久久沒有回應,緩緩舒了一口氣,輕輕推開門,趙鼎上依舊靜靜躺著,不過能感覺到,比昨天多了些生氣,晨光透窗而入,照在道士臉上,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身上的皮膚閃著光華,如群星般璀璨,像是重獲新生一般,昨夜離開偏殿后,深夜叨擾了陛下,她從未見過師父如此虛弱,觸目驚心的破碎感,讓她的心也跟著碎了。
“師父……對不起……”
想到這里,不禁慚愧,卻聽見一聲鳳唳,聲音高昂,整座天寧城都隱隱聽得到,百姓們當街跪拜,這是陛下鳳涅之鳴!
…………
天門關外,蝶夢帳前。
經過一天一夜的殊死搏斗魔教五大高手已經露出疲態,即使有沐月山的增益,他們也再難支撐了,而反觀陶然還顯得游刃有余,沐月山四殿侍沐云平,亦是五人中實力地位最強之人,嘆道:“沒想到,陶然的修為竟已至此等境界了……”
陶然將鐵劍隨意插在酒旁,又飲了一大口,不屑道:“沐月山的殿侍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怎么,這就不行了?”
五人一副不堪受辱的神情,陶然正要繼續開口,卻忽然汗毛倒豎,這種感覺,他已經有幾十年沒有了,這是一種性命不由己控,死生下息難料的感覺,這讓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抽出長劍,一臉警惕的環顧四周。
沐云平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一股熟悉的氣息讓他無比安心,他胸中的熱血直沖天靈!
他激動的有些破聲:“是三長老……是三長老!!”
其余四人聞言,皆是如釋重負的抬起頭,靜靜等待三長老的救贖,陶然環顧一周后,將目光投向五人正后方那片格外凝實的黑色天空,一團黑色火焰,毫無征兆的從那片天空攻向陶然,陶然揮劍斬去,將那火焰一分為二。
這一擊不算重,陶然的手依舊緊緊握著手中的劍,但這把劍卻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劍鳴。
陶然啐了一口:“真是便宜沒好貨……”
黑色天空中顯出一團黑霧,黑霧中走出一位黑袍長者,其余四人躬身一拜,唯有黑袍控咒術士行的是術士禮,這長者便是蝶夢控咒術士之首,沐月山三長老,其身份不明,臉上帶著黑色面具,但十六年前對于大陸的人們來說,他便是惡魔在人間的投影,其在大陸上散布的恐懼,經過十六載光陰也沒被稀釋。
面具后傳來嘶啞的聲音:“你少了一把劍。”
聲音不好聽,卻又一語中的。
陶然撣了撣自己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無謂道:“不是那把,其他劍都一樣,若是那把,其他劍又有何區別?”
黑袍長者沒有與他爭辯:“沒有劍的劍客死的會很慘,之前如此,今天如此,明朝亦然。”
沒有任何征兆,黑袍長者猝然出手。
一團團閃爍著紫色亮光的詭異咒法,纏繞在一起,幾乎瞬發,陶然了然一笑,未有半點懼色,只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喝道:“逐星!”
轟轟轟!
這一擊勢均力敵,在這沙石遍地的邊疆掀起沖天塵煙,五人旁觀這一幕,回想起這兩天,那個瀟灑至極的身影,不禁后背發涼,原來這長生宗的小師叔根本未出全力,黑袍控咒術士更是暗自心驚:三長老的控咒能力和術法威力皆遠勝于我,陶然竟應對如此自如,看來之前佯裝與我們勢均力敵,只是為了引出在暗處的三長老,此等心計……
三長老頗為心驚,淡淡道:“若不是先天不足,老夫還真沒十足把握留下你。”
“哦?那么現在您有了?”
轟轟轟!
二人來回幾十招,極致偉力足以改天換地,移山填海,地形地貌的突變足以讓識途老馬啞然,五人此刻之后再不敢質疑一品九境和一品九境之間也會產生難以逾越的鴻溝,二人的戰斗甚至微微引動異象,要知道這個人,才三十五歲,年輕的嚇人,不說長老,即使他們五人中最年輕的七殿侍也比他要年長十歲。
三長老一邊應招愈來愈心驚,陶然不僅天賦卓絕,更有七八十歲人精的老成,時不時的冷招讓他這個與人生博弈六十年的老人都感受到涼意,他與牧光塵不同,牧光塵的閱歷雖也遠遠超過自己的年齡,但,心,遠沒有陶然的臟!
這也是蝶夢沒有過于忌憚她的原因,而陶然的每一步雖然看似沖動意氣,但真正踏入局中的人,都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臟,很臟很臟……
此子不可留!
這樣想法只一瞬間就在三長老心中根深蒂固,他沒顧長老尊儀,沖五人喝道:“一齊出手,速殺此獠!!!”
眾人聞聲如夢初醒,紛紛用盡十二分力氣殺來,三長老和陶然的修為本就在伯仲之間,如今五人的加入,打破了平衡,一品九境,這樣的通天之人,不論在哪,都是全場的焦點,而此刻卻成為了配角,而沐月山的壓制似乎也隨著三長老的到來加重一分,陶然看著眼前分光不透的半邊天空,有些絕望。
隨著五人的加入,七人的混戰,聲勢滔天,法訣劍氣縱橫,碰撞的聲音甚至足以傳至三百里外的天門關外只不過此時那里也是人聲鼎沸,蝶夢,守軍兩方早已殺紅了眼,無論是哪一方先退一步,都有生命、甚至滅國的危險,更別說注意那微乎其微的轟鳴聲。
眼前這六人,無一不是蝶夢界的絕頂高手,他們年輕時都是一頂一的天才無敵于同輩,自己即便將一身修為發揮到極致,也難以力敵。
陶然的腦袋快速思考,若是以此刻自己的狀態,雖不可能勝,但想走,定能全身而退,可是在魔教圍攻之下,落荒而逃,以后誰還將他長生宗小師叔放在眼里,且不說天下人如何看他,即便是長生宗的小輩,恐怕也會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那他這費盡心機在后輩們心中樹立的光輝形象,還怎么保下?
而且長生宗這一輩,有個小輩雖然循規蹈矩,他卻勉強看的上,天賦上甚至與他相差無幾,這小輩也一直將他視為榜樣,若他逃了,榜樣倒了,那還修行個屁!?
別的不談,形象,得保住了!
形象很重要,超級超級重要!
要是讓六人知道他這樣想,估計會吐血三升,要知道他們六人皆是世間超一流的高手,能在他們合圍之下保下一命的人,一只手都能數過來,更別說全身而退了。
但其實,陶然不走的理由有很多很多,形象這一條他雖看重,但其實是最無力的一條,他若走,身后的封天大陣即刻會停止運轉,侵略軍當即如虎添翼,若是致關破,關中百姓無一人可活,當然,樂觀來看,從瀚海建國以來,天門關只被破過一次,不至于運氣差到如此地步,但他不敢賭,眾人之命,勝他之命。
這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護關二十日,直至增援到來。
當然,眾人之中,很有可能也包括那個叫做秋雨的女孩,她不過十六歲,便掛帥出征,如此巾幗將軍,不禁讓他心生敬佩,最重要的一點,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保摯友秋露白之女秋雨周全。
信上秋露白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可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他這個最好的朋友,他越這樣,越證明他的在乎。
信上秋露白說道:“我家那個倒霉丫頭非要逞能去那兵荒馬亂的地界,我臨時有些要緊事,想托陶兄幫忙照看幾天,這瓶酒算是謝禮,路途遙遠,陶兄若嫌勞頓,不去也罷,酒就當白給了,露白親筆……”
陶然一笑:難得叫我次陶兄,我也不能無功受祿,而且一口一個我家丫頭,明明就是在意,很在意的那種,還裝!罷了,就幫你一次,就一次!!
簡單來說,第一,若因自己致魔教破關,大陸萬民將受滅頂之災。
第二,將士們奮勇殺敵,他難以安心作壁上觀,即便所能微乎其微,也要奮力一搏。
第三,摯友之諾,萬死以報。
第四,雨之氣節風骨,千古無二,又是摯友之女,豈能淡薄?
第五,若生,自然好,若死,當讓那個自己看好的后輩,一生有目標方向,不至于誤入歧途。
第六,雖不喜長生宗,但若能以己之死,立其微名,也不錯……
此上六條,皆重性命,所以他不會走。
(十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