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皓帶著人，繞過了許多七拐八彎的巷子，才終于找到了秦伯昭的這個不起眼的小院。

　　他將自己的其他隨從留在院外，看了看自己這么大陣仗也未曾有人出門迎接，想了想，便自己推開了虛掩著的院門，踏入了院中。

　　深冬時節(jié)，院中原本茂盛的草木已經(jīng)凋零，能看出原本修剪得也不太齊整，像是已經(jīng)有段時日疏于打理，透出一股頹敗的氣息來。

　　正屋的門緊閉，只有一個衣著樸素的小廝正蹲在門口，低垂著眉眼，認真地扇著藥爐子，即使虞皓已經(jīng)進來了一會兒，依然很是認真地照顧著冒著騰騰熱氣的藥爐，根本沒看他一眼。

　　虞皓抿了抿唇，在院中站了會兒，終于還是向前邁步，徑直走向了正屋，叩了叩門，以盡量恭敬的語氣道：“秦老先生，在下虞皓，不知您是否愿意與某一敘？”

　　里面沒有什么動靜。虞皓倒也是很有耐心，靜立在門口，一直也未催促。一直等到小廝煎的藥已經(jīng)好了，捧著那碗濃稠的黑色藥汁要推門進去時，屋內(nèi)才傳來一聲蒼老的回應(yīng)：“進來吧。”

　　虞皓抬手就要從小廝手中接過那碗藥。小廝終于抬起眼看了看他，卻忽略了他的動作，推開門端著藥碗自顧自進去了。

　　虞皓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最后還是十分淡然地垂在了身子兩側(cè)，舉步走進了屋。

　　秦伯昭坐在主位上。他的面容相較幾個月前愈發(fā)蒼老，兩鬢已經(jīng)從灰白變成了全白，精神也并不怎么好。

　　虞皓看著他喝藥，并未急著坐下，而是以一個恭敬的小輩姿態(tài)立于一旁，等著小廝離開。

　　秦伯昭也沒有請他坐下的意思，他慢騰騰地喝完碗中的藥汁，又含了顆蜜餞進口，這才用眼神示意小廝端著空藥碗離開，看著正屋的門再次被關(guān)上，秦伯昭慢慢地闔上眼，也不知是不是在閉目養(yǎng)神。

　　虞皓看著他的側(cè)臉，輕聲道明了自己的來意：“秦老先生，此次某前來此處，是想請您出山。”

　　見他并無搭理自己的意思，虞皓并不氣餒，而是繼續(xù)道：“在下素知老先生此生心愿便是見我大榮安穩(wěn)強盛。只是現(xiàn)在外有強敵，而內(nèi)部竟還有亂臣賊子想顛覆皇權(quán)，這樣內(nèi)憂外患，如何忍得！”

　　他吸了口氣，以悲憤的語氣繼續(xù)道，“那饒嘉善明明頂著一個鎮(zhèn)國侯的頭銜，暗中卻做著損害我大榮之事，籌謀反叛已有多年。現(xiàn)在更是在出征前夕，就將府中老幼婦孺皆悄悄送出京城，甚至以一名女子換下原本的征西將領(lǐng)之一，饒致凌！”

　　秦伯昭的手抖了抖。

　　虞皓心知有戲，忙接了下去。

　　“現(xiàn)在在下特從北境調(diào)軍五萬，從西境入手，先將那替了饒致凌的女子捉住，這樣便能坐實了鎮(zhèn)國侯的罪名；況且……在下愚見，那女子很可能便是鎮(zhèn)國侯的小女兒盈康郡主，若真是如此，捉住她不僅能讓鎮(zhèn)國侯陣腳大亂，還能以其為契機揭開饒嘉善的野心內(nèi)幕！”

　　秦伯昭緩緩地睜開眼，方才沒有多少生氣的眼中已經(jīng)又燃起了火焰。他轉(zhuǎn)向虞皓，聲音蒼老而低沉：“你想讓我做什么？”

　　虞皓的臉上浮現(xiàn)出微微的笑意：“您知道，在下對領(lǐng)兵用兵實在是不甚了解，所以此次討伐逆賊還必須借助您的力量。還請您出山，為大榮擔任這一次剿滅逆賊之戰(zhàn)的軍師。”

　　秦伯昭就這么定定地看了虞皓一會兒，虞皓也迎著他的視線，臉上帶著堅決又凜然的神色。

　　秦伯昭的手指微微地動了動，他答：“可以，我做。”

　　等到趙勤橋抽調(diào)的五萬軍隊到達京城的時候，京中發(fā)生的一切都早已傳至了平昌郡。

　　這五萬北境軍由趙勤橋平時最得力的心腹副將帶領(lǐng)，足見其對此事的重視程度，也讓虞皓感到相當滿意。

　　當然，虞皓要帶去小欒曲的可不止這五萬人，他要的是一擊必中、斬草除根。他從各地的駐軍中皆隨機抽調(diào)了一部分，零零散散地湊足了十萬大軍，帶上了軍師秦伯昭，打著“剿滅逆賊”的旗號，浩浩蕩蕩地從京中出發(fā)了。

　　至于為何要親自前往……他也說不太清楚。或許是為了借此躲避殷賢妃，又或許是在虞源去世之后，他樂于看見一切事物的毀滅。對于充滿著殘酷殺戮的血腥的戰(zhàn)場，他本能地感到興奮。

　　景迢并沒有完全按照饒如卿的要求行動。

　　他的確從戎人的重重包圍中成功出了城，但他首先做的卻不是去尋找慕云深，而是直接前往萊洋，將所屯的一萬兵力悉數(shù)暗中轉(zhuǎn)移至了上清，并在行軍途中給慕云深傳書，讓他從平昌趕過來。

　　兩人見面時，正是饒如卿在小欒曲被圍的第十天，也是虞皓的十萬大軍從京城開撥的日子。

　　“秦伯昭此前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什么，已經(jīng)與如卿幾乎斷絕了師徒關(guān)系，想必不會留手；而虞皓他就是個瘋子。慕云深，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帶兵趕到小欒曲。現(xiàn)在我與如卿屯的這一萬軍隊就在這里，你帶著上洋的軍隊和他們一并出發(fā)，虎符在此處。我先走了。”

　　景迢才一見到慕云深，就劈頭蓋臉給了他這么一段話，隨后將半塊聽風閣閣主令與調(diào)兵用的虎符不由分說塞進他的手中，接著轉(zhuǎn)身就要走。

　　慕云深在他身后淡聲問：“侯爺這是急著去哪？閣主令也給了我，你就是這么完成如卿的囑托的？”

　　景迢正要離開，聽見慕云深這席話立刻又轉(zhuǎn)過了身，以往多情的桃花眼中此刻燃燒著熊熊的怒意：“我去哪兒？你說我去哪兒？十日了，如卿沒有一只信鴿飛出小欒曲，戎人準備充足，他們甚至帶了幾只鷹！你不趕緊去點兵還在這里和我費口舌，為什么不想想如何救她？”

　　他喘了口氣，聲音中的怒氣更盛：“你呢？你這段時間在做什么？如卿深陷險境，你卻穩(wěn)坐在平昌巋然不動！安逸吧？快活吧？那她呢？兵必須你領(lǐng)，連這都做不到的話，你說什么愛她？！我要先回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如此艱難，我一定要陪在她身邊。”

　　說完，他看也不看慕云深，轉(zhuǎn)身足尖輕點，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慕云深沒有叫住景迢，也沒有追上去。

　　他低頭看向那半塊溫潤的暖玉，五指收緊，低聲嘆道：“我何嘗又想離她身側(cè)？只是，如卿，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如你所愿，一直坐在平昌等你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