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肆是沖進洗手間的。
洗手間空無一人,只能聽到一個壞掉的水池不間斷漏水的聲音,他扶著洗手臺,干嘔了兩聲,再抬起頭,對面的鏡子里是一張驚慌失措的臉。
兩分鐘前,他對面還是電腦屏幕,凌夏的信息一條一條蹦出來,強行侵入他的眼睛。
“說起來你和這個陸一還有點兒淵源呢。”
“你不是項北那個創業公司出來的嗎?她也是。”
“估計她是你走后才入職的吧。”
“她可能是想留在BJ,就沒跟前公司一起走。”
“讓你帶她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你們應該能有不少共同語言。”
后腦一陣刺麻,緊接著又發展成環繞整顆頭的劇痛,伍肆感覺他的眉骨上下好像分開了,上面那一截疼到幾乎要脫離身體,讓他眼前一片慘白,差一點兒站不住。
又來了……
為什么是“又”?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記憶就如同一道洪流涌入他的大腦,是他從沒有過的記憶,又帶著異樣的熟悉感,像是這部分記憶一直都封存在意識深處,這次突然間被掀開了蓋子。
一個女孩子站在他面前,有些拘謹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他拉著這個女孩子的手,一邊隨意說著話一邊沿著深夜的馬路往前走。
兩個人拎著大包小包回到家,笑著說辦婚禮果然很累。
大聲的吵架、摔門、然后四下靜寂,他慢慢坐在沙發上,嘆了口氣。
小會議室,他瞪著手里的一根頭繩,內心滿是震驚和困惑。
飛機客艙,他裝作很自然地坐在她旁邊,心臟已經快要跳出胸腔。
別墅里,他分開人群沖上前,把她從一場爭執中拉到一邊。
街道上,他手握著一個吊墜,躲在一條小巷子中等待。
“我剛好要去那邊的一個咖啡廳,能和你一起走一段嗎?”
“這樣騙我,很好玩兒是嗎?”
“你想不想去看海?”
“你到底是誰?”
……無數個老大、無數個余歡、無數個項南和項北,重復的對話、重復的場景。
還有,無數個陸一。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里,伍肆把所有關于他和陸一的一切都重溫了一遍,他們相識、戀愛、結婚、分開,他試著靠突如其來的穿越能力改變過去,然后一次次和陸一在一起,又一次次慘淡收場。
回憶漸漸消退,伍肆重新抬起頭,發現鏡子里的自己有些不一樣了。
他知道發生了什么。
通過這些回憶,幾個世界里的“伍肆”全部回到了他身上。
這種感覺詭異又奇妙。他的身體還是這條時間線上的他,遵從另一個“伍肆”的囑咐、從項北公司辭職、在這里工作了三年的他。
而他的意識,卻是所有的“伍肆”的集合,既包括了他不該體驗到的未來,也包括了他不曾體驗過的過去。
按照他之前的設想,這種情況應該是不會發生的。
這些回憶,原本只應該是另一個“伍肆”給他講的故事,但現在卻真實到讓他很清楚,這就是他經歷過的事情,甚至他都能回想起來,他是怎么帶著孤注一擲的念頭,坐在網咖的電腦前,強迫這條時間線上的他自己,為了陸一放棄過去的工作。
本來他不應該知道這些,可“陸一”這兩個字的出現,還是按下了那個無形的開關。
伍肆還在認真整理回憶,洗手間突然走進來一個人。
“伍肆?你在這兒干什么呢?”
是公司其他組的男同事,看見伍肆對著鏡子一臉沉迷,他一下愣在了門口。
“啊……沒什么,有點兒累……”伍肆趕緊調整表情,“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在廁所呼吸新鮮空氣?”同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不是,就……窗子不是開著么——”伍肆隨便往右側示意一下,隨即自己也愣了。窗子關得緊緊的。
“你沒事兒吧?”同事不知道該不該靠近他,“是不是不舒服?你臉有點兒發白。”
“沒事兒沒事兒,”伍肆抬高聲音,盡量讓自己聽上去中氣十足,“你上你的,我洗把臉就走。”
同事狐疑地看看他,貼著洗手間墻根挪了過去,進隔間前還回頭掃了他一眼。
伍肆不敢久待,胡亂往臉上潑了把水,迅速離開這個尷尬的現場。
但走出洗手間,他才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下午陸一就要入職了,要見她嗎?
如果和她見了面,以后一起共事,會不會又走上他最害怕的那條路?
按照之前的經驗,很可能就是他不可避免地再次喜歡上陸一,然后是彼此接近,然后是戀愛,再然后是同居、結婚,到最后……
伍肆用力搖搖頭。
不能再這樣了,他絕對不能見到陸一。
方才記憶還在閃回的時候,他其實是有些絕望的,做了那么多嘗試,眼看找到了最有用的辦法,最后卻還是證明了,他做什么都是徒勞。
好在命運沒有徹底對他關上大門,他還有辦法。
伍肆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翻找到一個人。
“老大,下午有時間嗎?我去找你?”他在屏幕上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