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怎么啦，認不出我了嗎？我，林安言啊。”林安言已經在陸一面前站定，笑咪咪地用手指指自己。
他比起幾年前在機場的最后一次見面時，稍微曬黑了一些，頭發剪得更短了，下巴還蓄了一層薄胡須，但是眼神和笑容還是沒有怎么變化。
“啊啊，你好你好，好久不見了。”陸一答，她覺得舌頭變成一團在嘴里糊住了，忙喝了一大口咖啡，“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林安言仿佛很有樂趣般，看著陸一吞下一大口熱咖啡，快要噎住的樣子。
“你慢點喝，又沒人和你搶，緊張什么。”他笑道，“我前幾天回國處理點事情，順便過來看看我姐。倒是你，為什么在這里？”
“……我上班……”
“你在這兒上班呀？”林安言睜大眼睛，“在我姐的公司？這么巧？”
“我本來不知道這個是你姐的公司，面試的時候才知道，我之前沒有好好調查過，我也才過來沒多久，之前在別的地方……”陸一一股腦地說，她不想讓林安言覺得自己是特意來這里的。
“嗨，沒所謂的，我就是覺得有點驚奇，世界真小。”
“嗯……”
“我姐知道你在這兒上班嗎？”
“不知道，應該不知道吧。我級別沒有那么高，只是做做普通運營，不向她匯報。”
“哦哦，工作怎么樣？還可以吧？”
陸一點點頭：“還可以。那個……”她左右看看，剛好迎上一個過路同事好奇的目光，她忙低下頭，“我還有點工作……”
“哦，好的，你去忙，回聊。”林安言說，“電話換了嗎？給我留個電話吧？還是微信就可以？”
“嗯……微信吧，微信就可以的。”陸一沒料到他會這樣說，他還打算繼續聯系我？應該是些客套話吧，她想，“那我先走啦。”
“好，拜拜！”他揮揮手，就轉身向沙發走回去。
陸一并沒想到，林安言那些話，不只是客套而已。
“Hi，剛才有些匆忙，沒來得及好好聊聊。等會下班有空嗎？好久不見，一起吃個飯吧。”臨下班前，陸一就收到了林安言發來的微信。她感到驚訝，更多是為難。
如果同意要去，會不會讓他誤會，自己還有那么一點懷念過去？
如果拒絕不去，會不會更讓他誤會，自己因為還在懷念過去，而無法坦然面對他？
他們當初的分開，并沒有什么吵鬧與狗血的劇情。握手告別之后，他們如心照不宣，連彼此的聯系方式都不曾刪掉。陸一認為，他們是可以在朋友圈坦然點贊對方生活的關系，仿佛回到剛認識的、不那么熟的朋友的感覺。
可是，她這么遲遲不回信息，會不會更顯的自己有些心虛？
還是說，這份猶豫已經代表自己是想要去見他的？
她盯著電腦里面的對話框，心里逐漸有點煩躁起來，不知道該怎么回復才更顯得妥帖。
陸一有些想要問問項南的意見，但隨后她就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項南一定會說“不去”吧，順便吐槽打趣自己是否“難忘舊情”，然后又要同她解釋半天。
那，要不要問伍肆呢？“我有個朋友約我吃晚飯，我可以去嗎？哦哦，順道一提，他是我前男友，但是你不要想多哦。”陸一抓抓頭，這個想法甚至逗笑了她自己。
“下班了嗎？我今天晚上和老大要去見合作方，不能回家吃飯啦[哭泣][大哭]。”新信息突然從電腦桌面下沿彈出來，嚇了陸一一跳。
“正準備下班了～”她回伍肆。
“那你等下晚飯吃什么？”
“去和同事吃個便飯吧。你也要好好吃飯，晚上回來注意安全。”
“好的～”
陸一關掉對話框，呆坐著想了一會兒，給林安言回信息：“好的，你好不容易回來，我請你吃飯。”
陸一帶林安言去了公司附近綜合商場一家很受歡迎的西餐廳。她以前有和同事一起來過，餐廳有模擬滿天星光的燈光和歐洲鄉村小露臺式的裝潢，她很喜歡這里的環境。
他們選了在寬敞餐廳靠近中間的桌子。
自己在顧慮什么呢？別人也許就是想朋友間普通吃個便飯。陸一這么想著，卻依舊下意識覺得，不能選角落里面的位置，她不想讓林安言有一絲絲誤會自己的想法。
“這環境不錯啊。”林安言開口說道，一邊繞到陸一身后幫她拉開椅子，方便她入座。
陸一愣一愣，這還是他以前的習慣，她有點窘迫地坐下：“謝謝……嗯，以前和同事來過一次，覺得還挺好的。”
“嗯……”林安言坐定后，他們分別點了餐。他抓起面前的水杯喝水，一面很有興趣地環顧四周。短暫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說：“好久不見了哈。”
“是，墨爾本機場之后就沒見過了。”
“是啊，有好幾年了呢，朋友圈看到你在BJ過得還不錯。”他眼神往左下角瞟了一下，又看向陸一，“聽項南說，你已經結婚了？”
“啊，是，有段時間了。”陸一回答，雖然知道這個話題躲不掉，但她仍感到尷尬起來。她轉頭，越過周圍的客人看向出餐的方向：“今天上餐有點慢呀……”
“晚餐高峰期，慢點可以理解，我們才剛點完也沒過多久嘛，不著急。”林安言一點也沒有覺出陸一的坐立難安的樣子。“那你晚上和我吃飯，你老公不介意？”他笑瞇瞇地看著她。
怎么可能不介意呢……“我跟他說我和同事吃頓飯，他剛好公司要去應酬。”話說出口，陸一就有些后悔，為什么要告訴他自己為了他扯謊。“你呢？這幾年怎么樣？”她連忙扯開話題。
林安言聽出了她的心慌，笑了笑。“你走了之后，我就繼續在念書唄。打工，念書，打工，念書，兩點一線的……哦，謝謝。”服務生過來給他們二人添水，林安言抬頭對她道謝，“然后就是和狐朋狗友們、同學們聚會呀什么的，就還是老樣子，直到畢業了。”
“就一直在墨爾本？”
“嗯，就一直在那邊，畢竟熟了嘛，不過根據打工的地方，有搬過幾次家。中間有去其他城市看了看，你還記得那個F嗎，那個東北的男孩子，我們玩挺好的那個？”
“嗯嗯。”陸一仔細想了想，點頭。
“他后來去悉尼做生意了，挺厲害的。我就過去玩幾天，順便看看他，本來想要入伙的，但是他剛起步我感覺不太靠譜，先觀望著吧。哈哈哈，就隨便先找了些工做做，一邊看看有沒有機會申請永居身份。這次回來是因為護照過期了，過來重新辦一下。”
服務生前來上菜，打斷了林安言的話。是他們點的一份烤牛排，一份煎三文魚，一大份海鮮沙拉。服務生幫忙林安言把啤酒打開，倒進玻璃杯里，說了句“餐上齊了，二位請慢用”之后，就去別處忙了。
陸一低頭看看自己盤子中央的煎三文魚，小心地把旁邊搭配的細管面用刀叉撥到盤子一邊，再把蘆筍胡蘿卜等烤蔬菜撥到另一邊——她喜歡按照分類吃這些東西，這是她吃飯的小習慣。
“這么遲喝咖啡？”對面，林安言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用眼神指指陸一手邊的熱美式。
“沒關系的，喝習慣咖啡了，一天兩三杯都沒事。”陸一微笑道，“酒已經戒掉了，不喝了。”
“咦？難道是……？”
“沒有沒有，沒有懷孕。”陸一看到他露出驚訝的樣子，慌忙說，“只是為了減肥。”
“哈哈哈，開玩笑的。項南知道你戒酒了嗎？她應該不會輕易放過和你把酒言歡的機會的。”林安言笑著，一邊用刀叉切割牛排，“她還在BJ嗎？改天找她吃頓飯。”
陸一搖頭：“沒在了，她和她哥去成都開公司了，把我們都丟在BJ了。”
“行呀她，那我或許可以去投靠她呀，哈哈哈。”林安言切下三分之一塊牛排，在盤子中向陸一推推，“你要嘗一塊嗎？”
“沒事，不用不用了！”陸一像觸電般急著擺手，一不小心將叉子碰下桌去，她連忙去撿，又掉了餐巾布。“啊，服、服務員，麻煩再給我一個叉子。”她抬手叫服務員，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在發燙。
“哈哈哈，你是在嫌棄我嗎？我沒吃過。”
“沒有沒有！我最近減肥，吃這些就夠了。”陸一從服務員那里接過叉子，忙對林安言解釋，“沙拉還不是我們要分著吃嗎？哪有嫌棄。”
“好吧……”林安言盯著她那副手忙腳亂的樣子，漸漸收起了笑容，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表情，“看來還是不太行呀。”他小聲說了一句，又低下頭去切牛排了。
“嗯？”
“沒事沒事，這牛排不錯啊。”他叉起一小塊牛肉放進嘴里。
陸一卻知道自己聽到了什么，她不知道林安言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愿去多想。
倆人認真又幾乎沉默地吃完這頓晚餐，只在中途聊了聊項南的事情。
末了，陸一招呼服務生過來結賬。“那就不和你爭了，謝謝你的晚餐。”林安言笑笑。
“客氣啦。”陸一說。
他們在餐廳門口各自叫車，林安言送陸一上車，關上車門后，他彎腰對著車窗里的陸一揮揮手，眼神里似乎比當年在機場有更多的話要說。
不重要的，陸一想，車便發動了。
她從后視鏡看到林安言點上一支煙，用的還是幾年前，她送他的那支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