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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息

六.奇跡

星息 牧梔優 4479 2020-08-03 18:11:35

  兩個月了,和上次一樣,應該也差不多回來了吧。這次我倒是也去了很多地方,世間也沒那么令人生厭了。等待是種美好的體驗,在你惦記他人時,他人也惦記著你。

  又是一個夜,星星還是那么耀眼,他會不會也里面呢?這樣看著我?那樣多美啊。

  “欸,你和他這么久了,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對著星光熠熠下悠然搖擺的白菊問到。

  “溫柔,是他。為我澆水,擦拭灰塵,用個小鐵鍬為我松土。”我拉尖聲帶答到。

  “真的嗎?我也覺得呢!他真是世間最溫柔的人了,要是他也能愛著我就好了。”

  “誒?怎么說?”

  “他啊,只是幫我當朋友吧。畢竟,我們都是被世間厭棄的人,只不過在這冰冷的世間相互取暖罷了。我是喜歡他,他也許也是。但我的程度更高,我把這稱之為愛。你明白嗎?”

  “大概吧,霖心眼中的愛是什么樣子的呢?”

  “錢?安定的生活?嘖,這都是世人的東西,不能稱之為愛。陪伴與理解,只有這才稱得上吧。這么說吧,我想你了,想今天留在這兒陪我,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陪我。那么你就在這兒,什么班啊,什么課啊,統統不理。無論我怎么哭,怎么悲傷也都不會說什么安慰人的風涼話,也不會離開回避。只是抱著我,輕輕地摸著我的頭,讓我哭個夠,哭到眼淚干涸,哭到暈厥。”

  “難道他不是嗎?”

  “對。所以我愛他,他對世間的產物——錢、社交、禮儀,甚至生死都置之度外,只活在自己的心中,很純粹。但是他好像總有什么心事和秘密,我也無從探究。”

  “啊?這樣嗎?不過你會相信他,對吧。他一定是愛著你的,只是不知如何表達而已,你不也是嗎?”

  “嗯,那倒也是。”

  “晚安,霖心。”

  “晚安。”

  白晝之夜,如此明亮。群星的光輝除去黑暗,這時的它遠勝太陽。一夜無夢、安然入眠,以至于第一次比麻雀起的還早。拿來噴劑與紙巾,認真打理著窗臺上的花。在水珠浸濕后,陽光下的它散發著潔白的光。純潔的花啊,他同你一樣,都是純粹的,禁不得絲毫污穢。你們無時無刻都散發著自己的光,無論世間如何。

  我想著想著倏然留意到,在黢黑土壤中的一點白,那是一片花瓣。我默默地偏開頭,笑容漸漸消散。花,總有飄謝時,人也一樣。他一直照顧著花,一起生活,一起成長,一起喜悅,一起悲傷,而如今它好像,快不行了。

  泡上一杯紅茶,這次我是做了功課的。從叔家上取下一本書,“頹廢?可我若不這樣就活不成。較之那些指責我的人,叫我去死的人更為難得。死了利索。而人們偏偏不說‘去死!’心胸狹窄、精打細算的偽善者們!”一張書簽滑出來,這上面是他的筆跡:“即使那么痛苦不堪,但一想到自殺時還是會大方悲鳴,倘若哪天杏花看了再說吧。”我將書放回去,人一直盯著手上的書簽。空氣肅殺,心悸愈發明顯。對了,書架上有本很特別的小冊子。楓葉色的外殼上帶著白樺樹似的紋路。對,就和那本《こころ》一樣,名字是手寫的——杏。我站在椅子上勉強夠到他,“此書獻給張霖心。”

  《杏》

  “生命之花綻放,白菊也是如此羨慕。我不會去在乎世人的一切,那些都過于惱人。但就在半年前,一個叫張霖心的女生以一種近乎蠻橫無理的方式闖入了我的生活。這家伙真是他煩人了,一直纏著人不放,簡直是怨鬼。無聊到不能再無聊的話題,毫無意義的問題都出自她口,真是比《神曲》還難受。

  終于,我受夠了,爆發了。對她提出了我的質疑,沒想到崩潰的竟是她。更令人驚愕的是,隨著她一起崩潰的,還有我苦心經營十幾余年的防線。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哭訴,我隱隱約約覺得有東西在顫動,是手嗎?是嘴唇?是眼眶?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說。或說,更多是心靈的震顫吧。

  她溺于悲傷之中,我將她背回家。她一直在掙扎著、低語著,好像在逃避什么。我的手腕被握出一道手環,紅的。我感到了悲傷,只是第一次為別人感到悲傷,我一直守在床邊,直到進入夢中。

  當我再次醒來時,她已經消失不見,宛若黃粱。可她留下的印記是真的;留下的晚宴是真的;留下的溫度是真的。心墻被這溫度溶出個口子,而我則為其補上一道門,以便她進出。

  爾后,我們正式的同坐一桌進餐,在余暉斑斕的河畔散步,感受著彼此心的距離。聽著人家奏響的鋼琴曲,慢慢沉浸在夜色中。后來,我還專門去造訪了那位鋼琴手。那位先生叫牧梔優,是個作家。那晚他見我們迎著夕陽漫步的情形,讓他想起了‘遙遠日子的回憶’他是用的這個詞于是便為我們彈了一曲,當然他說他并不是很會彈鋼琴,是過去一個朋友叫他的,所以還請我們原諒。他很有趣對吧,有空的話一定帶她去拜訪他,他也很想見見他。

  隨后,我踏上了歸鄉的火車。山巒疊嶂、川流交錯,三兩片木舟蕩漾水面,漁夫在其上小憩。倘若當初不是在城里居住、上中小學那該是多么幸福的事啊。這才是最自然,最純粹的生活。沒有塵世的喧囂,沒有人心的污濁,有的只是寧靜安好。

  至于她的心墻,貌似比我還厚。她對于世人有的好像不是如我這般得冷酷、輕蔑,而更像是一種厭棄。我父親安排了一次相親,對我這個年紀的人還過早,但因為先前復查時醫生說病情惡化,最多還有四個月,所以才有了這一出。不過,我依然遵從了自己的本心,這就夠了。蕓蕓眾生紛紛擾擾中能遵從者,又有幾何?

  我決定再一次,在我的光熄滅之前照亮那高墻后的黑暗。在黑暗中尋到一處火炬,用盡全力將其點燃,如此足矣。

  我實在意外,自己竟對人此般傾心。那么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回到過往的黑暗中去了,見過光明的人都理解。我開始改變自己,態度、語氣、用詞、行為……唯一不變的,是愛這一本質。劉漁樵,像梅勒斯那樣。夕陽的余暉總是最耀眼;清晨的月總是最潔白;螢火在將就時也發出遠超平日的光。”

  我這次沒有再哭泣,只是渾身乏力,恨不得直接倒在地上再起不能。現在,他還沒有回來。他這些日子來都在使我開朗,使我走出心墻,全然不在乎自己。我居然還懷疑過他,不信任他。張霖心,你真是世上最蠢的庸人,與那些世俗小人又有什么不同呢?一個純粹的、對你永遠飽含耐心愛意的人,他走了,你竟沒有絲毫察覺。我捂住嘴跪倒在地,曾經如桃源寧靜的房間只落得一片死寂。

  “叮鈴鈴,”風鈴響了,白菊正高昂地起舞,它們在訴說著什么呢?“叮鈴鈴,”又響了,這個是門鈴!我愣愣地望著那邊,鈴聲漸消,咔的一聲。杏從手中飄落,我緊緊地抓住他,衣服滿是褶皺。沒有哭泣,也不能再哭了。我也明白了:心墻的價值不在于將誰阻隔在外,而是將誰擁入其中。

  “怎么了?”他的目光如熠熠星光般沁人,無意中瞥見地上的《杏》,漸漸低下頭說,“看來……你都知道了。”

  “那……”我帶著慍怒地問,“為什么不告訴我?”手搖拽著他的肩。他只是沉默,一直不愿正視我。

  我偏過頭,時鐘“滴答滴答”,淚水也悄悄滑落。“你,”帶著嗚咽的我終于開口到,“真的,真的會離開吧。”

  “會的哦,”他兩眼唏噓,“但我永遠不會離去。”

  “什么意思?”

  “離開是暫時的,這有各種原因,誰都有離開的時候到。有些人回來了,有些人永遠的去了。一去不復返的人便是離去了,我們能做得也只是‘一期一會’。即使我一度離開,也一定會回到你身邊陪著你,不是嗎?”

  我下意識地后退兩步搖搖頭,他歪頭微笑著,“關于我的病,不必擔心。你瞧,我不是回來了嗎?‘庸醫’不是錯了嗎?奇跡不是發生了嗎?人應當考慮明天,否則那只會愚昧、短淺、麻木。但我們也要為今天而活呀!總不能一直沉淪在對明日的憂心中吧。”他抱著我,輕輕撩動我的黑發。

  心頓時明朗了,有某種神秘的力量直搗最深處,我以前從未見過,甚至不知道。我把臉湊上去吻了他,深情的凝望著他,一段霞光穿過窗簾飛到他臉上。忍俊不禁,相覷而笑,墻塌了,只是被侵蝕的瓦礫。

  “走吧,我們去拜訪先生。”

  熙攘的街頭,我們并肩相擁。隨著永不停歇的車流漫步,三層樹影交疊撩過,我們到了先生門前,先生像是住在森林中的隱士。門敞開著,隨時歡迎任何人,不過好像也沒什么人來這兒。我們進去后,先生正與一位優雅的女士討論著關于書的事。應該是編輯,但感覺更像是先生夫人。

  我們在一旁等候,雖為先生,但年齡與我們相仿,估摸著大兩三歲。先生面色似云,神姿飄逸。談吐自然,言語熱情,但又無時無刻不流露出令人尊敬的長者之氣。

  “那就這樣吧,紫陽,下次見。”女士起身離開,經過客廳時沖我們嫣然一笑,那是我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先生背對著落地窗示意我們坐下,他的生活難免讓人想到海的彼岸。席地而坐,客廳只有一個廣播器、一個茶幾、一張木臺,跟被爐神似,簡單但一點不簡陋。半掩著的陽臺上有一架鋼琴,墻上掛的,大概是小提琴吧。

  “又見面啦,樵。”先生的聲音很是親近人。

  “嗯,先生。”樵誠惶誠恐,“抱歉,先生,那個忘記給您帶了,我這就去取。”還沒等先生開口,他便離開了。“莫非,這位就是?”先生驚喜地轉向我。

  “您好,先……先生。我,叫,張霖心。”我很緊張,在先生開口那一刻我便明白為什么樵會如此尊敬他。先生,也是個溫柔的人呢!可能比我們都要好。

  “嗯。”先生若有所思,下顎搭在手背上,一只黃色的手環很是精致,“想必你還沒準備好吧?很多很多的話,很多很多的事。”

  “先生,”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而他的口吻又是那么讓人想敞開心扉,“是的。”

  “愛,是吧。”先生的感嘆像是清晨的朝露,“但可能不止吧。”

  “啊!”紅暈悄悄爬上臉,“我想他已經明白了,否則也就不會這般對我了。”

  “哈,”先生的長嘆化作香燭的芬芳,“人生真是萬壑川流啊,來來回回,彎彎繞繞,最后又是一樣的光景。”

  我有些震驚,不知道怎么做。

  “人是不會踏入相同的河流的,但不同的人會。愛河,溺而不返者多矣,當審時度勢啊。可你已經明白一切情況,為什么還不愿意前進呢?”

  “先生,不是我不想前進,只是覺得他有所保留。不然,他應該會主動的,不是嗎?”

  “哼,”先生會心一笑,“的確,他是有猶豫。只是也同樣出于愛,害怕會傷害到你,畢竟他是行將木就之人。他希望你能擺脫過去的陰影,但又不想讓你處于新的陰影里。可他不知,這樣還是會使你處于陰影中。人,難逢知己。既然你認為他已經明了于心,那么你也當明白他的意思。”

  “人在這世間行走,又有幾次能遵循自己的本心;又有幾回能順從自己的意愿;有幾次能自己把握。”先生看出來我的疑惑,按住我戰栗的手,冰冷似雪,與他的聲音形成了最極端的兩個季節,“當然,這一切取決與你。不過別留遺憾,你們倆沒必要像我那樣。”

  我瞪大眼睛,仿佛被扔進暮靄中。

  先生頓首良久,“美好的事物好比桜花,有綻放之日必有凌散之時。只是我當時被那般爛漫所迷惑,沒有及時采摘、收藏、保護。直到飄飛殆盡,我才幡然醒悟。可花已無處可尋,唯有心中追憶。可有時又想,桜花之美不正在于飄零嗎?可我還是更喜歡它盛開的樣子。”鼻尖一陣酸意,原來這才是先生之所以為先生。

  少頃,樵回來了,給先生遞上一打手稿。先生過目后說可以幫他出版,不過可能會做些改動。

  路燈一齊點亮,我們告別了先生,再次散步河畔。昨日的太陽還未完全退去,夜靄中仍能看見山與寺的輪廓。對岸人家燈光映襯的窗臺上有人在向我們招手,是先生,還有那位小姐。我們也激動地揮動手臂。《光芒》奏響,先生這次用小提琴演奏。凈化心靈的樂章,消除了怨念與猜忌,像是耶和華的耳語,世間都沐浴在圣光中。

  這一定是上帝的寬恕吧,這一定是上帝的愛吧,我喃喃到。他含著笑,注視著音符跳動的窗臺。身后的橋上,兩個人影若隱若現。不知是世人冷漠,還是只有我能看見。他們賞著水月,臉上洋溢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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