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內,白芷就趕忙為周翩若摘下圍脖和披風,白英也趕忙為周翩若遞上了溫熱的帕子。
周翩若吩咐白芷去小廚房熬些姜湯分給眾人喝,白芷應聲退下。
“小姐是想說什么嗎?”白英為一邊為周翩若灌著手爐一邊問道。
周翩若點了點頭,坐在了梳妝臺前,取下頭上的發簪“你說,公子今日為何會走得如此匆忙?”
“小姐其實自己心里都知道。”白英將手爐擱置在了臺子上,趕過來幫忙。
“我知道什么?”周翩若任由白英拆著頭發,取下了手腕上的鐲子。
“公子怕是忽然想起了您即將要嫁給三殿下為三皇子妃了,一時有些接受不來罷了。”白英輕聲說到。
周翩若一聲苦笑,“是啊,我即將嫁為人婦,他也長大了。”
白英將周翩若的頭發徹底放了下來,拿起桌上的犀牛角梳開始梳理起了她如瀑布般的墨色長發。
“小姐其實不用太感慨的,人都是會長大的。”
“你才多大,就會勸我了?”周翩若朝著銅鏡中的白英笑了笑。
銅鏡中的白英展顏一笑,“是小姐教的好。”
兩人臉上都掛滿了輕松的笑容,屋內氣氛頓時緩和了起來。
“近日可有去看望林老?”周翩若像是忽然想起,柔聲問道。
這些日子周翩若都帶著白芷進進出出,白英說是留在了院中,實則是時常讓她去林老處看看。
“林老這些日子嘗試了許多法子,大致的材料都找齊了,就是還未找到藥引子。”白英笑容更加燦爛了起來。
周翩若點點頭,看來這些日子已經大有收獲了,白英也跟隨著林老學了不少藥理知識,也算是在不斷成長了。
在不斷的欣慰之余,周翩若又凝神,近日三爺都在忙著賜婚與裴老將軍受傷回京之事,二皇子李宸倒是在朝堂上毫無對手,一片風生水起的勢態。
先是早些年就開始編撰的歷年史在二皇子的主持下編撰完成,不僅受到了皇帝的贊許,據說也為二皇子在文人學子中贏得了不少賢名。
緊接著是二皇子無意“撞破”了一宗小型的軍馬走私案,“順帶”查處了幾位西邊的官員,連帶著早些年被三皇子抓回來的那位劉將軍一起判了刑,流了放。
這本是三皇子查出來的線索,帶回來的人,倒反而像是二皇子的功勞,不僅風光無限還得了嘉賞。
李邵那幾日都一直在周翩若面前忿忿不平。
二皇子的風光之事過去,隨后接連好幾日,李邵都來到周翩若的院中通報裴老將軍的最新消息。
每一次來,李邵的神色都比上一次要凝重幾分。
就如周翩若和三爺所料,與裴老將軍的匯合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順利,無論是明面上青州的大部隊,還是暗地里沛嶺的小隊伍,盡數遭了好幾次伏擊。
策劃伏擊之人懂兵法,善布局,尤其會利用地形,縱使裴老將軍帶在身邊近二十年的親信時刻防備也防不勝防。
另外,據裴老將軍親信統計,參與伏擊之人數加起來已過百,伏擊之人不僅武藝高超,招式詭譎,就算被俘也盡數自盡而亡,全然沒有留下一絲線索。
三爺已經開始懷疑,能夠豢養如此多人馬的,憑二皇子一人之力是絕對辦不到的,背后之人恐怕與軍中牽扯甚大。
更令人頭疼的事,這兩路隊伍甚至遭到了沿路當地山賊野寇的攻擊。
青州一路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活口才得知,早已有人放出消息,說裴老將軍是帶著在東部積攢了多年的資產回京的,各地的山賊野寇都起了動靜。
一時間明面上、暗地里的各方勢力都虎視眈眈盯著這兩隊隊伍,兩隊隊伍不停改道換路,原本不過七八日的路程如今已經走了近十天。
更令人害怕的是,三爺的人馬無論是在青州還是在沛嶺一帶,都沒有找到裴老將軍的身影。
裴老將軍的親信們更是對裴老將軍的去向一問三不知。
裴老將軍就像是從未在兩個隊伍中待過一樣,無影無蹤。
雖然三爺了解他這位足智多謀的外祖父的脾氣和行事習慣,但遲遲沒有尋到蹤影,實在是令人不夠放心。
而京城這一邊,裴老夫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李邵每每來周翩若院中,裴老夫人都假借送點心或是裁新衣的名義過來,令李邵不得不將“關鍵信息”盡數吞進了肚子里。
直到第十天,裴府外來了個樵夫打扮的老頭。
這一日本是大雪,門外的護院們都縮緊了脖子,捂緊了棉衣,門外道路上雪積到了腳踝,行人更是寥寥。
兩位護院正搓著手,哈著氣,就見一個渾身蓋著雪的白色身影緩慢地朝裴府靠近。
仔細一看,還是個老頭。
這老頭一副樵夫打扮,戴著頂落滿了雪的寬大雨笠,穿著看似破破爛爛的棉襖,背上還背了把柴。
門外的護院本是不想動的,但見他走過來,居然直直地往府門里走,連忙大聲喊著,攔住他讓他趕緊走開。
直到這位老人家摘下了雨笠,一雙似雄鷹帶著殺氣的眼睛露了出來,才震懾得護院手中的佩刀都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直到外院的劉管事聽到門外的喧囂聲出府查看,眾人見到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嘴里大喊“老爺!”才反應過來。
裴老夫人得到消息,顫顫巍巍地由王媽媽攙扶著,幾乎是小跑著來到了前庭。
在見到裴老將軍的那一剎那,眼淚就齊刷刷地流了下來。
周翩若恭敬地站在不遠處,微微低著頭。
整個前庭的仆從都深深低著頭,都沒敢抬頭。
裴老夫人一邊拍打著裴老將軍的胸膛,一邊罵罵咧咧著裴老將軍的不是。
裴老將軍站在原地屹立不動,只呵呵笑著受著裴老夫人的打和罵,周身氣場也似乎柔和了下來。
直到裴老夫人的打罵聲一直都未停止,裴老將軍環顧了一遍四周,假裝捂著胸口喊到“哎喲喲”,裴老夫人才停了手焦急地問道“怎么了,這回傷哪兒了?”
裴老將軍一邊笑呵呵地擺手說沒事,一邊緩步將裴老夫人扶到了中廳。
王媽媽也適時驅散了前庭的仆從,身后只跟了兩位貼身丫鬟。
周翩若慢慢走著,跟在裴老夫人身后,望著裴老夫人與老將軍的背影,心生羨慕。
裴老將軍的臉上只有幸福和溫柔之色,與之前周翩若見到的,從府門前走過來氣勢磅礴的將軍之色全然不同。
行至中廳門外,周翩若止了步,沒有再跟進去。同樣沒有跟進去的還有王媽媽和貼身的丫鬟。
“小姐,不如您去偏廳坐一會兒吧?老夫人若是喊您,我再來叫您。”王媽媽望著周翩若和氣地說道。
周翩若搖了搖頭,只柔聲回了句“不用了,我就在這候著。”
白芷將周翩若的披風裹緊了些,白英也將備用的手爐拿了出來。
周翩若朝著白英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她心里清楚,怕是用不了多久老夫人就要喊她進去了。
“翠屏”
裴老夫人的喊聲適時傳來。
“小姐,老夫人讓您進去呢。”王媽媽從里間走出來,笑著對周翩若說道。
周翩若也笑了笑,由著王媽媽掀開簾子,緩步走了進去。
她屈膝行禮,腰背挺直,神情自然,姿態禮儀也挑不出錯處。
裴老夫人熱情地讓周翩若起來坐下。
周翩若謝過,起身朝上頭瞥了一眼。
裴老將軍與裴老夫人分別坐在上座,裴老夫人一臉熱情地招呼周翩若快坐下來,裴老將軍卻并沒有看她,只低頭喝茶,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周翩若順勢坐在了座下一側,心想三爺這全然讓別人看不出表情的習慣,怕學的就是裴老將軍的吧。
“你是信兒媳婦兒?”渾厚的男聲十分冷淡。
周翩若又是起身一屈膝,姿態從容,回到“是的,外祖父。”
“可知道我是如何回來的?”裴老將軍打量了周翩若一番,決定單刀直入直接拋出難題。
周翩若倒是全然無懼裴老將軍緊緊盯著她的眼神,只思索了片刻,就回答道。
“孫媳婦愚鈍,不敢妄議。但算著外祖父回來的時刻,估摸著您是走官道回來的。”
“還算不錯,猜對了一半。”裴老將軍高傲地抬起頭,與三皇子驕傲時的姿態簡直一模一樣。
裴老夫人倒是被這句話問急了,反而著急地數落了起來“你走官道回來的?一個人?你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你知道那兩隊隊伍,死了多少人嗎?”
裴老將軍見老夫人生氣了,不禁氣勢一弱,訕訕回答道“這我不是回來了嗎。再說了,沒有哪條道比官道更安全了。”
裴老夫人生氣著沒有說話,一點都沒有要理裴老將軍的意思。
裴老將軍望了望裴老夫人,又望了望只敢在下面低頭喝茶的周翩若,只好尷尬地輕咳了兩聲,說道“我本是懷疑身邊有他們的內應,所以根本沒做多少安排,就讓他們大大方方的走青州了。”
裴老夫人聞言只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裴老將軍又只能尷尬地繼續解釋道,“我送了消息給信兒,然后讓長平帶著人走了沛縣,這也是為了看看信兒身邊的人有沒有問題。”
周翩若倒是眼神開始泛出冷意來,聽裴老將軍這話的意思,怕是早就開始懷疑三爺身邊的人了,而如今看來,三爺身邊的人果然是有問題的。
“青州肯定不能走,沛嶺那也是不能走的。索性我就一個人走了官道。”
“一個人既不引人注目,又好喬裝打扮,前頭我裝作漁夫的時候還有許多人要與我買魚呢。”
裴老夫人又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裴老將軍這才覺得自己說岔了,自己咳了一聲,繼續說道。
“不過也不全是走的官道,前頭我確實受了點傷,就走的水路,所以比平常慢了幾日。”
裴老夫人這才徹底正了身子,轉頭問道,“傷哪兒了?我看看?”
隨即又一邊念叨著“說是重傷,重傷,又不說傷哪兒了,害我們一群人坐在這干著急。”
裴老將軍依舊仍由裴老夫人四處打量,只握住了裴老夫人想要看傷的雙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傷,小傷,只是這不說嚴重點,我哪兒能回京啊?再說詳細了不就露餡了?”
裴老夫人眼神中的責怪和埋怨都要溢出來了,只紅著眼眶盯著裴老將軍沒有說話。
裴老將軍小聲吁了口氣,趕緊對著周翩若說道“想辦法給信兒遞個消息,就說讓他盡快來見我一面,順便把你那位弟弟也帶上。”
周翩若十分識趣的應了聲,趕緊行禮退出了室內。
門外的白芷給周翩若披上披風,白英給周翩若遞上了手爐。
才走到回院子的半途,周翩若就開始低聲吩咐起了白芷去報信,白芷消失在了一片雪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