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穩半截身子攤在臨窗的書桌上,只覺得這個周末是從未有過的漫長難熬,她心里記掛著雪花,可偏偏遇到周末回家,當下只得空牽掛。
“大小姐,樓下有位沈先生找您,說是英華女校的。”
臥房門口傳來小曇的通報聲,安穩一時有些糊涂,并不記得在學校認識什么沈先生,若說英華女校姓沈的……電光火石間,仿佛心中所思亟待驗證,安穩顧不上梳理一頭壓得雜亂的烏發,開了門三兩步往樓下跑,卻不想正好撞見上樓的柳姨娘,眼看著兩人就要撞上,安穩眼疾手快往扶梯一側,才避免了悲劇的發生。
“姨,姨娘。”后背有銳利的痛感傳來,安穩哪里還敢喊疼,只得隔著一級臺階低眉順目地站著。
柳姨娘嚇得不輕,一張小臉刷白,涂了蔻丹的五指一個勁拂著胸口,說出的話已然氣急敗壞:“死丫頭,你是乘著你爹不在家,想害死我是不是?虧得你爹花了那么多錢送你去什么學校念書,到頭來跟個鄉下野丫頭似的,一點規矩禮數都不懂,今個故意撞我,趕明個是不是就朝你弟弟下手啦?”
安穩不接話,任由她罵著,柳姨娘見她這般,一雙三角眼狠狠瞪了她兩眼,嘴里淬道:“也不知道勾搭的什么野男人,竟然找到了家里,真是丟了我們安家的臉。”
安穩眼看著柳姨娘終于進了房,忍著痛下樓,拐過樓梯口,果然瞧見一年輕男子西裝革履站在客廳里,正是昨晚碰到的沈從音。
安穩不敢看他,只是低著頭道了一聲沈先生,也不知道剛剛的話被他聽了多少去。
沈從音一臉平和,并無異色,見著安穩,便從太師椅旁拿起一個籠子,籠子上罩著一層綢布,他將綢布拉起一角,柔軟的絲絨棉墊上趴著兩只通體雪白的小狗。
安穩的視線隨著他的動作上下移動,一顆心也跟著懸著,等到謎底終于揭曉,才覺得落回了實處。
“這是……雪花的孩子?”安穩不敢伸手接,只拿一雙大眼看著沈從音:“雪花怎么樣了?”
沈從音看著她那雙茶色的眼睛,編了一宿的謊話到底還是說不出口:“去的路上雪花就斷氣了,我找了做醫生的朋友幫忙,從她肚子里取出了五只小狗,就只有這兩只還活著。”
有冰涼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安穩看著那兩只緊緊挨在一起的小狗,只覺得他們如自己般孤苦:“一生下來就沒了娘,他們多可憐啊,我好想跟他們相依為命,只是姨娘說弟弟體質容易過敏,不讓我養這些。”
她想起從前自己的養的狗,被姨娘從樓上活活摔死,眼淚更是決堤而出,但又怕樓上的姨娘聽到動靜,只得咬著唇死命忍著。
沈從音并不知道她是想起了從前的事,只道她是擔心這兩只小狗的去處,連忙安慰道:“若是你放心,我可代為收養,若是哪日你想他們了,我也可以帶他們出來見你,對了,小狗還沒起名字,你給他們取個名字吧。”
下人端來茶點,安穩怕被瞧見,掏出帕子拂了淚,一時有些懊惱,怎么在一個外男面前落了淚,對方還是自己的老師。等到下人退去,才低低開口:“讓沈先生見笑了,那不如一只叫安安,一只叫穩穩,唯愿他們一世安穩。”
回去的路上沈從音望著兩只狗,眼前浮現少女落寞的臉,白日里樓上傳來的婦女咒罵聲又縈繞在他腦中,他只覺自己抱著一份沉甸甸的承諾,安安穩穩,他想給他們一世安穩。
夜里沐浴時,小曇才發現安穩背后一大片烏青,心疼的喊了一聲小姐,邊上藥,眼淚邊漱漱直落。
她從小被賣到安家,跟小姐一起長大,從前夫人在世的時候,安穩還是安家的千金小姐,后來夫人難產離世,小少爺也胎死腹中,安老爺為了延續香火,先后娶了三門姨太太,最后戲子出身的柳姨太生了一個男丁,便母憑子貴,作威作福起來,明里暗里沒少欺負小姐,老爺從前還護著小姐,枕邊風聽多了,如今對小姐也越發冷淡了。小姐在這個家里的日子便越發難過,若不是夫人族親還有一絲臉面在,恐怕小姐早就如大姨太和二姨太一般,妻女連著一起被掃地出門了。小曇替小姐難過,卻也知說出來也不過徒增煩惱,如今只求小姐能嫁一個好姑爺,從此便能脫離苦海了。
而安穩心里想著那兩只小狗,只覺得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縷牽掛,自己不再是孤孤單單的,心里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暖與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