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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風雨無聲

腐草為螢(一)

夜來風雨無聲 橄欖橙 3757 2020-06-13 12:00:00

  疲于幾天的游歷,我輕落在桑樹婆婆的枝丫上,化成人形。

  腳下隨之傳來一陣和藹的笑聲,音色因年紀而沙啞,像把竹刷正刮著鋁片。是桑樹婆婆。

  她微微抖了抖枝葉,說:“流裳,人間怎么樣,看到什么好玩的了,快跟婆婆說說?”

  “人間好玩的太多了,”我聳聳肩,“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

  “就從有多少人,風景怎么樣,那些人每天都干什么開始。”

  “人?”我躺了下來,枕著左手臂,一條腿曲成三角,另一條腿吊在空中晃蕩著,茂密的桑葉遮住了整片夜空,月光無孔不入灑了進來,“今天我去的地方好多人都叫它渭城,那里的人可多了,比婆婆的桑葉還多。那里全是房子、閣樓、店鋪、石橋……。婆婆您知道嗎,那里還有一片好大的湖,比您的鏡塘,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婆婆默不作聲,我面朝天空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此刻肯定是瞪圓了眼睛期待著我的下文。

  “至于他們都干什么……”我眼珠子在眼眶里滾了一圈,咬著下唇投入思索,語氣變得遲疑,“嘖,我也說不上來,但感覺他們好像大部分都不開心。”

  “不開心?呵呵,我看不開心的是你吧,人能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婆婆笑了。

  我被婆婆說中了心事,閉上眼:“是啊人間太美好了,真想活的久一點,看秋天渭城是什么樣的,冬天的渭城又是什么樣的,一定比現在更美吧。”

  “活得久有什么好,只會讓伴隨的痛苦延的更長。婆婆已經活了幾百年了,心都活空了,還是不能像你一樣去看一眼人間。”腳下傳來婆婆長長地嘆息,“如果婆婆是你,寧愿只活二十天,外面的世界能看多少算多少。可這是宿命,無論如何也換不了。”

  “宿命。”我喃喃道,沉浸在這個陌生詞里,思緒若有若無。一滴淚順流而下。

  突然,我的尾巴被誰挑了一下。

  “誰!?”

  夜的靜謐讓我無意識壓低驚叫,與此同時縮回尾巴,尾端天然而成的一塊晶石還在瑩光閃爍。我舒了口氣,這是我的命。燈在人在,燈滅人滅。

  “抱歉。我……哎,小心!”

  聲音從左耳邊傳來,我扭動脖子看過去,竟是一條眼鏡蛇。此刻正仰著脖子,懸在離我目光不到一寸的地方。月光之下,冷骨森森。

  我反應過激,忘記自己是躺在樹枝之上,一翻身便跌落下去。

  下面便是鏡塘。慌亂之中,我又忘記自己還是人身。當我化身流螢,已來不及了。

  正當這時,我背后吹來一口寒氣,將我輕輕地吹了起來。

  我又化身人形坐在桑樹婆婆的枝干上,凝視鏡塘之水波瀾起伏,像是水下有活物游動。

  “婆婆記得你說過,鏡塘之水寒,居不得活物。那剛才是什么?”

  “那是一條紅錦鯉,它是個例外。”

  “什么例外?”

  “你有興趣?”婆婆笑道。我看著婆婆不同以往奇怪地笑意,點點頭。她說,“那你可以自己問它呀。”

  我看著湖面已波平如鏡,料想它早就已經走了,婆婆這樣分明是不想說,我也不好再追問。適才想起剛才嚇我一跳的“蛇”,我跌落的時候才看清,竟是一條藤蔓。

  此刻它已在婆婆的枝干上纏了幾圈,兩片大一點的葉子像兩只手。我瞪了它一眼,它頭立馬垂喪下去,不敢看我。

  “它是青,”婆婆做起和事佬來,“幾年前被一只候鳥拉了出來,就落根在我腳下。那時候還是一顆種子,現在已經爬上我的腰了。”

  “動我尾巴干什么!”婆婆的話我就聽進去三個字,我對它敵意未消。差點要了我的命,幾句話就想一了百了?

  “我……”它委屈巴巴地兩片葉尖相對,“其實你不能怪我,我是趨光長的,看見光就忍不住的爬過去,所以剛才……”

  婆婆出言說可以作證,“它確實有這樣一個怪癖好。”

  “我要糾正一下,這可不是癖好,是本性!”青臉色一翻,一下長出和我平視的高度,兩片葉子叉腰,“總有一天我要攀上月亮,然后看遍這個世界所有地方。”

  “你還來勁了,”我手指戳著它的藤尖,它立馬萎了下去,兩片葉子護著頭,“你剛才戳了我,我已經戳回去了,恩怨就此一筆勾銷。我叫流裳。”

  “真的嗎?”它兩片葉子抱著我指著它的食指,不敢相信這么輕易躲過一劫。

  “拒絕回答。”我別過臉,假裝還生著氣。

  青沒精打采地撓著頭,臉上寫滿了一肚子委屈,朝我挪進一點,欲辯還休。

  我不理它,歪著頭眺望遠處一片火光。那是渭城,距沽原所在剛好十八里,此時已是燈火樓臺千萬家,一席風月不思度。

  這時,渭城方向沖起一束流星似的火光,像一朵七色花,在夜空中驟然綻放開來。然后接二連三的綻放。

  “那是煙花。”我眼瞳里五彩繽紛,明滅可見,“人有喜事,都會放煙花來慶祝的。”

  “好美。”青抱拳在胸,羨艷不已,“人真會玩。”

  “再美也不過須臾。”當燦爛的煙火不再升起,夜空又重新歸入沉寂,我收起我的動容,背依靠在桑樹婆婆紋路蒼茫的樹干上。它太像我。

  “睡吧,孩子。”桑樹婆婆睡意綿綿地說。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合上眼。青也乖乖地退回到桑樹婆婆的懷里,纏了兩圈,緊緊地依偎。蟲鳴蛙叫漸息,月像夜的眼睛,死不瞑目。

  “額...,”青突然說話,“流裳,其實我不喜歡開著燈睡覺。”

  “閉嘴!”我尾巴抽了它一下,它啞巴吃黃連,安分地把藤尖矮到桑樹婆婆的另一邊。

  婆婆微微搖晃我屁股下的枝干,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將尾巴收了起來,藏在婆婆的桑葉里。

  翌日天空微亮,東方天地交接處紅了一片,太陽像個閨中待嫁的少女,面色緋紅地躲在云層深處。

  我不辭而別,化身一只流螢,飛過沽原漫山遍野的綠草、鮮花,十八里地,我要飛往過去需要大半天,所以我沒有時間欣賞沿途的風景。

  晨霧還未完全散卻,潮濕地空氣打濕了我的翅膀,這使得我飛行更加吃力。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因為渭城就像是一座堆滿我所有欲望的一座城,去了那里,所有的煩惱都沒有了,所有的心愿都能得到滿足。

  太陽慢慢攀升,它光芒逐漸熱烈起來,我的身體也變得更輕盈,我的熱切也從溫暖變成熾熱。我埋頭飛行,忘我的飛行,像飛蛾撲火不顧一切。

  當我看到渭城的斑駁的城墻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兩盞精致的六角燈籠高掛在飛檐之下,晚風輕拂,尾下流蘇搖動;一輪明月半藏在閣樓后方。

  我飛越城墻,看見建筑鱗次櫛比,密集而有序;萬家燈火通明,蓋過天上繁星銀河;街道上人流三兩成群,如蟻攢動,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一排排燈籠串成線,橫七豎八的高掛著,彼此首尾相連,似一條長龍,向著遠處無盡頭的盤旋而去。

  我像看見一桌子的美味,垂涎不止,迫不及待化成人身,落在一條人群最密集的街道,跳著步子瞎逛。

  渭城沿街小鋪子讓我眼花繚亂,我目光被一個雜貨鋪吸引,隨手摘下一只,晃了晃,笑著問:“這是什么?”

  “這是風車,你對著它吹一口氣試試。”

  我試著輕吹了口氣,風車立馬轉動起來,我驚喜不已,拿手撥了撥風葉。

  小老頭嘿嘿笑,伸出食指:“姑娘,喜歡嗎?一文錢一個。”

  我知道人間都有這樣一個規定,于是乖乖地把它放回原地,又被角落里的兩個色彩鮮艷的小人吸引,我拿起其中的一個問:“這個呢?”

  “泥俑。”小老頭拿起另一個,和我的湊成對,“這是一對,若是姑娘有心上人的話,可以買回去,做個信物。”

  “什么是心上人?”我漫不經心地問著,將兩個泥俑并在一起,一個男童,天真爛漫,一個女童,眉開眼笑,臉龐都稚氣未脫,十分可愛。

  小老頭一時語塞,突然搖頭笑道:“心上人說簡單點,就是你最在乎的那個人,每天不分晝夜思念的人。說復雜點,就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它像病,又像藥,像矛,又像盾,其實它又什么都不像。你明白了嗎?”

  我不知道我不經意間就問了一個這么復雜的問題,呆在那里搖搖頭。

  “你會明白的。先把泥俑給我,”小老頭微笑地伸出一只手,然后臉色晴轉暴雨,“什么都不買瞎問什么?去去去,別擋著我做生意!”

  我跳著步倒退,朝小老頭狠狠吐了一舌頭,突然聽見不遠處響起一陣整齊的掌聲和參差不齊的喝彩聲。

  江湖雜耍,我心想,快步過去扎進了人堆里。

  一位虬髯大漢光著膀子在人群正中抱拳行禮,讓一位瘦弱的同伴用長槍去刺他的喉嚨,竟然怎么也刺不穿。那虬髯大漢面紅耳赤,瞪圓了眼睛,槍尖頂著他的喉結向前邁步,那瘦小的同伴竟然被他推的往后滑步。

  人群掌聲雷動,緊接著又是一陣喝彩。

  瘦小的同伴眼看就要推到圈外面,索性一跺腳,右手將長槍另一頭抵在地上。虬髯大漢不以為意,渾身肌肉一鼓,一步一步繼續前行。眾目睽睽,那長槍的槍桿逐漸彎曲成一定弧度,啪的一聲,斷了。

  這次響動更甚之前,我幾乎跳了起來,拍手稱好。

  一位矮個子,八字須的中年男人見勢頭好,忙躬著背,笑吟吟地端著銅鑼向我們討賞錢。

  他將銅鑼停在我胸前,里面稀疏地躺著幾個銅板,他說:“兄弟們不容易,姑娘若是覺得精彩,還請您賞碗飯吃。”

  我口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錢,便抿緊嘴唇搖搖頭。

  他眨了眨眼睛,頭略低下去,像是故意要躲開我的眼神,然后不好意思地咧著嘴笑,將銅鑼移到下一位施主。

  突然啪嗒、啪嗒幾聲,幾點豆雨砸在銅鑼上,發出幾絲響動。我的臉也接觸到幾滴涼涼的雨水。

  “下雨了,快走快走!”人群有人喊道。

  瞬間,人群一哄而散,隨之而來的是傾盆大雨,澆滅了張掛在街道上所有燈籠。前一秒還是燈火通明的鬧市,這一秒只剩淅淅瀝瀝的雨聲。

  我匆忙躲入就近的屋檐下,看見那幾個江湖人還在雨中收拾自己的道具,不慌不忙,像是淋慣了雨。

  “多少了?”瘦弱的用繩子扎起一捆長槍,負在背上問。

  “天公不作美,就這么點了。”八字須將銅鑼遞給他看了一眼,然后從胸口掏出一個布袋,將銅錢扒拉進去,掂了幾下重新放好。

  虬髯大漢扔了幾個長凳給他,自己扛著各種兵器,傻笑道:“夠吃住今晚就行,走吧,聽說東門有家酒館不錯。”他們相視而笑。

  我目送他們轉過一個拐角便無影無蹤。望著他們的背影,我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他們很可憐。

  但這種念頭轉瞬即逝,人間這么美好,他們又怎會可憐呢?

橄欖橙

一只螢火蟲,起于春末夏初河塘邊的一束腐草,隕滅于盛夏的雨季。生命短暫的連佛祖都來不及握住彈指,就已然消逝在這鶯飛綠草長的三月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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