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晚上的時候,北竹應該是休息了過來。不像前幾天一樣一躺下就能睡著了,反而開始說話聊天,和我說他從小到大的經歷,說他以前遇見的人和事。
不過在我打坐時他倒是安靜的,我悄悄觀察過他,他很喜歡望著窗外的星空發呆。有時我打坐收功時,又會看到他那雙笑意盈盈地眼睛正在打量著我。
他特別喜歡笑,笑起來還特別有感染力。但是再怎么好看,在深夜里被盯著也總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
“你之前,”我問他,“說提交了請愿書,要見我。是什么事?”
“請愿書?哈哈,那是騙侍衛的啦!”他笑起來。可是見我面色不善,他連忙解釋道,“我們那天就是想看看有錢人現在過得怎么樣。沒別的意思。沒有偷也沒有搶。”
“看完之后呢?覺得怎么樣?”
“怎么說呢。一墻之隔,天地之別吧!你們這里養的貓貓狗狗都能浪費食物,而我們外面的人,哪怕是草根,想吃也吃不飽啊!”
他說的這一番話正好說到我的痛處,我垂下眼,心中暗暗發恨,一定要加倍努力,才能對得起我現在的身份。我計劃從今天開始,每天的修煉時間延長一個時辰。
北竹見我重新又打起了坐,還想說閑話。我止住了他,并對他道:“我不想聽這些俗事,以后不要拿這些話煩我。”
他右手放在胸口上,笑道:“遵命!”
“還有,以后不準在我打坐時看著我。”
“不要這么冷冰冰的嘛!我承認這很酷,可也活得很累是不?”
我皺眉,“你說什么?”
他走到我身邊,彎下腰來,一頓不頓地將臉移到了我耳邊,一股帶著溫度的熱流從他口中輕柔地吹到我耳畔道:“我想,我可以暖化一下你,讓你可以笑起來。”
從沒有這么被人靠近過的我,竟覺得此刻他的臉分外灼人,明明隔了半寸距離,我居然被灸烤得大腦一陣空白。
“我不需要笑!”我回道,“我需要實力。”
“我可以全力配合你提升實力。”
我看著近在咫尺、沐浴在燭光中、可以感受到呼吸的溫度的他,心間涌過一些莫名的情緒,是一些很陌生的美好的感覺。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在暖黃色的基調下,成為了整個世界的焦點。
我將他推開,冷冷地道:“謝謝你的好意,如果我有需要會告訴你的。”
從那天開始,我在晚上打坐時,將背轉向了他。
最近我一直冷著臉面對幾位老巫。這種事,一次兩次可以,次數再多了總會有所激化。在高位上坐了數十年的他們,怎么能忍受一個小毛孩板起臉孔來,成為號令他們的人呢。
被我兇多了的他們最近動作頻頻,總算是要動真格的了。聽說他們有令立圣子的權利。他們在經過我多年的不配合,以及近期的惡劣態度后,明顯是動了這個念頭。
我聽說最近在民間流傳出了一些對我不利的謠言。我打聽來后,謠言中半真半假,還且細節極是逼真,這絕對是對我有了解的人才能編出來的話。而且最近開議事會時,老巫們那高昂的頭顱里,也比以前多了些對我的不屑。
可是,他們或許不知道,這正合我的心意。我在人前適當地表達了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后的氣憤與無奈后,沒有采取任何措施去阻攔這些負面消息的傳播。
果然,在他們的賣力宣傳,與我的刻意不作為之下,圣子不務正業、虛有其名的觀點在民間大肆傳播了起來。幾位老巫也適時地“順應天意”,要對我進行圣子大考。
在圣殿前的水池旁立有一塊近乎橢圓形、長約三丈高有一丈兩尺的石頭。石名通天,相傳是上古大神傳到人間用以檢測一個巫師能力的試金石。
通天石將巫師的能力分為九級,世間大部分巫師都是一級水準,頂尖的也不過三級。而作為圣子,達到五級才算是合格;從古至今功法最為高深的那一位圣子也不過八級;九級只是傳說中的存在。
雖然五級才算合格,但眾多的圣子里大部分終其一生都停留在這個位置。就連頗受世人尊敬的我的師傅,也是在臨終前不久才達到了六級。
對此北竹顯得十分關心,他在一天晚上四下無人時問我可有信心。我想著這是一次極佳的檢測他忠心的機會,便將自己最大的底牌告訴了他。
我對他道:“其實一直有一個秘密只在圣子之間流傳。那就是對于圣子而言,通天石測的不是單純的法力,有九成側重于天資的檢測。這也是為什么自古至今凡是有能力升級的圣子,莫不驚才絕艷的原因。
“而師傅曾對我說過,我的天資不在他之下,也便是說我有著天生五級甚至是六級的天資。只要老巫們敢挑起這次大考,我便有信心一舉挽回這段時間損失的名譽,并且會借力狠狠將老巫的勢力給拔除。
“說實話,我不懂權謀,我能做的便只是瘋狂地提升自己的實力。之所以以前沒出手,也不過是為了讓我的能力看起來不至于太突兀,從而守住這個秘密。你知道嗎?我現在的實力,也的確配得上五級評定。”
以上說的這些話句句屬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給了我力量,讓我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北竹。我心內只是想著,只要在大考之前沒出什么岔子,北竹便是我最信任的人。而至于秘密被泄露之后會怎么樣,我偏偏沒想過。
大考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前一天的晚上我一直保持著警醒。午夜時分屋里的四個侍讀相繼都出了門。過了不久我聞到一股迷煙的味道,可是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我還沒來得及下了床,就昏了過去。
這一天夜里我做了很多噩夢,但就是醒不過來。到早上時應該是藥力散去了,我才一聲大吼醒了過來。醒來后一會,我聽到院中響起了刀劍相擊聲。我推開窗戶向外看時,偌大的庭院里一個侍衛也沒有,唯有東梅、西蘭、南菊三人與北竹戰到了一起。
在看到他們的那一瞬間,我就像是突然吞下一塊大石頭,大石頭結結實實地壓在心底,又破碎出千萬塊小石頭,一點點在血脈中流向四肢百骸。
床與門的距離只有七丈遠近,但是這一路我像是走到了時間的盡頭,每一步地邁下都帶頭時間的荒涼。
我走到門口時,打斗中的四人都停下了手。我聽到東梅說:“壞了,他醒了。憑我們四個是打不過已經有五級實力的巫師的。”
她們已經知道我是“五級”實力了嗎?
那是不是她們也知道通天石的秘密了呢?
他們這是被下了命令要找我滅口嗎?
“大人,你快回到屋里去!這三個娘們讓我來對付就行!”北竹道。
此刻的北竹身衣服上出現了多處破洞,但是沒有一處流出鮮血。
他現在還演這個做什么呢?他與其余三人靜悄悄地殺了我不就得了嗎?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目前這種情況。但是我很清楚,老巫們出手了,他們要在我進行大考之前殺了我。而目前可以泄露這個秘密的,只有現在佯裝幫我的北竹。
我伸出手,捏了個手訣,念了個咒語。這是我第一次在人前施展咒語,但是卻一點不生澀。幾個在見到我醒來后便要逃跑的三人,立時被我奪走了性命。
我轉過了身來,沒有再看北竹一眼,我手指著大門的方向對他道:“我不想再見到你。”
“大人,怎么了?你為什么要趕我走?”
我沒有說一句話。我從屋里取來了法杖,啟動了大院的陣法,將他逐出了圣殿。
在他從我眼中消失的那一刻,我的心臟像是突然泵出了大量的黏液,那么酸又那么辣,我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就此爛掉。
拿著法杖、實力晉升到五級的我,在醒著的狀態下是無敵的存在。我一路來到了通天石旁。在一臉驚愕的老巫與叫喊著讓我滾出圣殿的百姓面前,點亮了通天石。
通天石在我觸及到它的那一刻就化成了一片透明的狀態,而后內里誕生出了一道紅光。紅光像是有著自己的生命與意識,在通天石內游弋出飄逸的軌跡。
而后是一道橙光,黃光,綠光,藍光。至此,整個廣場都安靜了下來。最后,又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中,誕生出了一道靛光。六道光芒在通天石內一番亂舞之后,光芒漸漸斂去。
“六道!是六光圣子!他是我們的六光圣子!”
廣場上的百姓喧嘩進來,他們全部跪下,乞求我的原諒。
“我是你們的圣子,而你們,是我的子民!我以圣子的名義寬恕你們的罪過!”我道,“但是,我身后的這幾位老巫,多年來私欲熏心,假傳天意,違背天德,置萬民于水深火熱之中!今日,他們又妄想趁我修為尚淺,取我性命!他們的罪行天可共鑒!在此,我以圣子名義,罷免他們大巫身份,拉入神獄,以后半生之苦行償還罪孽!”
眾民齊呼:“謹聽圣子號召!”
一隊侍衛在我的指揮下沖去抓捕臺上的八位老巫。但是臺上的老巫反而笑了起來。他們道:“真精彩啊!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修到了六級境界。若是給你時間,說不定還可以創造奇跡,進入那七級境界,不!達到那至高的八級境界!但是,很可惜,你生錯了年代。當前,是享受欲望的年代,是權利與陰謀高飛于天的年代,是剝削與壓迫的年代!什么大道,什么道德,統統都不符合時代!而作為不符合時代的你,今天就要命殞于此了!”
說著,我感覺周圍的溫度在極劇升高。眾民也發出哀嚎之聲。我意識到這個廣場里被他們布下了陣法,看到陣法的強大,應該是束之高閣的那幾個兇陣之一。
“大膽!”我暴喝道,“你是要讓在場之人,全部命喪于此嗎?”
“哈哈哈哈!正所謂無毒不丈夫,寶貴險中求!要怪,就怪你今天表現得太驚艷了吧!而他們,只不過是你的犧牲品!眾民們啊!你們要記住!你們是為這圣子而死!是他的魯莽與大意,導致了你們的死亡!”
“混賬!”我舉起法杖,強大的法力沖擊波及全場。但是我送去的那一絲清涼,完全無法抵消由八人共同支撐起來的兇陣中的熱力。百姓中開始出現嘔吐與昏倒的人。
情急之下,我只能先向百姓放下一個護罩,而后強行催動法力,以攻代守,降下天罰之雷。天雷對施法者要求極高,一般只有六級以上并且可以接引天界眾神神力的圣子才可施展成功。
老巫們看出我意圖之后恥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以為自己是六級圣子就可以施展天雷了嗎?”
可是與太上神君有過神交的我,有著十足的把握將這天雷降下。見勢不妙的老巫們氣急敗壞道:“該死的,他好像勾魂了天雷之力!我們快出些力,把這個妖孽給烤死!”
“都怪那幾個丫鬟無能!本來就不該讓這妖孽在今天還能睜開眼來!”
天雷還是一往無前地落了下來。
臨死前有一個老巫竟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在此時向我降下了詛咒。那是拖人共死的術法,如同拉著一個人共跳深淵。眼看著那一團烏光就要落在我的身上,突然身邊沖出一人,將我推了開來。
是北竹!
天雷更盛,我希望這可以除一切邪祟的天雷可以將這詛咒轟走,可是很明顯這是不可能達成的任務。
此時兇陣已破,我再也來不及管那些老巫情形,抱起昏倒在地的北竹便沖到了圣殿。此刻能夠救他的,只有太上。
我將北竹放到圣臺上,強行鎮定心神,溝通了太上的靈。
太上傳來兩枚玉符,上面給了我兩個方案:
一,賜我九轉還魂丹。前提是此丹不可輕傳,我要想得到此丹,需要到阿鼻地獄受萬年酷刑,洗去一身業力。
二,讓北竹成為我的靈仆。只要他成為靈仆,生死簿上便會抹去他的名字,詛咒也將落空。但是,成為靈仆的他將不是一個完整意義上的人,他的命運會自此與我相連,成為我的附庸,會替我承擔業力,生死也由我掌控。
正在我伸手去取第一枚玉符時,北竹去先我一步接下了第二枚。
他握著我的手對我說:“龍星牧你給我記住!世人知不知道我,對我不重要!生死薄上有沒有我的名字,我也不在乎!我只需要你記得,我叫楊之宇。楊柳依依的楊,求之不得的之,浩宇星空的宇。”
九天之上傳來浩天神力,在我和北竹之間形成了強烈的命運的羈絆。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