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揚揚,從天空中落下。
水冶鎮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青黑的石板路上,河岸上,鱗次櫛比的屋頂上全都披上了銀紗,遠處巍峨的九龍山也化身成了銀龍。
珠泉河水依舊在靜靜的流淌,在白雪的映襯下,黑沉沉的,從遠處看越發的分明,當它在鎮東注入安陽水的時候,有一座石橋。
石橋橫跨安陽河東西,像一架彩虹,把水冶鎮與河東岸連接在了一起。小橋很是獨特,小水時從橋下流出,大水來時可漫過橋身。艷陽高照時,河里的水汽升騰到橋面上,在太陽的照射下就會有若隱若現的彩虹。
因此,它又稱漫水長虹,是安陽八景之一。
現在并非夏日,也就沒了臥虹,但景色卻別有一番滋味,河畔的柳枝在河水的熏蒸下掛上了白霜,顯得份外妖嬈。
橋邊一座紅樓的門口掛著兩串大紅的燈籠,在風雪之中份外的分明,三樓的套間里溫暖如春,韓楓和東主羅四維正在談判。
韓楓敲開泥殼,頓時滿屋飄香,隨即層層解開荷葉,一只肥雞露了出來,色澤洪亮,滴滴油脂下落,令人垂涎欲滴。
羅四維笑道:“哈哈!韓楓,明月樓的叫花鴨確實酥爛肥嫩,甘美異常,這幾日生意爆滿。我們回來用荷葉烹制,卻始終不得其法,原來竟是這層泥殼在起作用。這道菜是什么,叫花雞?”
韓楓道“不,叫了個雞!”
羅四維疑惑道:“叫了個雞?為何名字如此怪異?”
韓楓笑道:“因為,剩下的一百貫您還沒有給!”
羅四維大笑道:“韓楓,不過是一層泥,已經給了你們一百貫還不夠嗎?這剩下的一百貫,哈哈!這泥殼的技藝如此簡單,你覺得我會給嗎?”
高沖一旁怒道:“你不守信用。”
羅四維哈哈大笑:“哈哈!如果你們是大人,如果我們簽了正式的契書,那我沒話講。可惜,你們只是幾個小乞兒,我不要回那一百貫,已經是厚道了,這還是看在韓楓母親的份上。哈哈!小子們,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韓楓笑道:“羅老板,外面還有一個包裹,里面也有一只雞,和方才的那只有些不同。差別未必很大,畢竟都是雞,差別也可能很大,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檔次完全不同。”
羅四維有些疑惑:“檔次完全不同?”
韓楓道:“魔鬼在于細節,細節決定檔次。方才這叫了個雞我忘記了兩道關鍵的工藝,實在是不應該啊!”
羅四維的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咬牙道:“來人,取一百貫給他們,再準備一百貫。韓楓,如果你這秘方確實好,我再給你一百貫。”
韓楓笑吟吟道:“不急,羅老板,方才小子說到,是忘了兩道工藝,一個是關于這泥,一個是雞,一道工藝一百貫,不知您選哪一個?”
羅四維臉色鐵青:“小子,不要不識抬舉,我可以讓你走不出這虹樓。”
高沖怒道:“你待怎地,還要動粗不成?我們奉陪!”
羅四維嗮道:“即便你是高隆宰相的后人,現在也不過是個乞兒。”
韓楓擺擺手,高沖退后。
韓楓笑道;“呵呵!羅叔,從我娘親那論,我得叫您一聲叔。您可不要開玩笑,會嚇壞小孩子的。您看,我這記性不好,來這之前,我剛去拜會了鎮監譚大人,順便看了下我的同窗譚知倫。”
羅四維的臉色僵住:“你和鎮監大人的公子是同窗?”
韓楓笑道:“呵呵,我和楊樹也是同窗,哦,他是軍巡鋪楊頭的兒子。”
羅四維臉色舒展開:“哈哈!誤會,誤會。來人,取三百貫來。”
高沖幾個回轉,風雪中,地上一條深深的車轍痕。
韓楓攜著包裹和羅四維來到三樓、韓楓敲開泥殼,解開荷葉,推給羅四維:“羅叔,您嘗嘗!”
羅四維撕開雞肉,夾在嘴里細細品了起來,眉頭時而舒展,時而鄒起,嘴上卻不停,風卷殘云間,半只肥雞落肚。
羅四維嘆道:“小子,你這只雞確實比方才強了太多,似乎有股酒香,而且這雞皮油潤酥香了許多,令人欲罷不能。哈哈!這兩百貫,值!”
韓楓笑道:“說破了不難,一層窗戶紙而已,但是,能想到也著實不易。這酒香自是用料酒和泥,淡淡就好,最好是用酒壇泥。而這雞皮是包了豬網油,被泥殼烘烤入味,自然是香上加香,這泥香、酒香、荷香、豬油香,雞肉香再加上調料香,可謂六重香!”
羅四維擊節贊道:“好一個六重香,明月樓,呵呵!”
韓楓正色道:“羅叔,小子可是很講信譽的,給明月樓的是鴨,給您的是雞,二者完全不相關,你們之間的爭斗和小子完全沒干系。”
羅四維送上一道鄙視的眼神,‘你小子,還能再無恥點不?
羅四維送韓楓出樓,忽然,對面走來個華服男子,見到韓楓微一錯愣。華服男子隨即醒過神來,抱了抱拳,徑直入樓,羅四維微笑不語。
臨別時,羅四維贊道:“小子,臉皮夠厚,心夠黑,是塊好材料,干脆來我虹樓,給你個掌事做如何?”
韓楓道:“多謝羅叔,如果不是怕給韓家丟臉,小子必定加盟!”
樓里,有腳步停了下來。
羅四維大為奇怪道:“小子,兩年前,你百般不肯回歸韓家,鎮上的人都贊你骨氣真硬,現在這是怎么了?”
韓楓嘆道:“那時小子少不更事,畢竟,血脈割絕不斷,小子也是有些后悔。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啊!”
韓楓抱拳:“羅叔,你虹樓貴客迎門,小子有個故事奉送。相傳,東京汴梁有個叫花子,一日偶然得來一只雞,欲宰殺煮食,可既無炊具,又沒調料。他只好將雞涂上黃泥置火中煨烤,待熟,剝去泥殼,卻發現香濃酥香無比。恰逢皇帝出巡,被這異香吸引,垂涎三尺,品嘗后大加贊嘆,問叫花子這雞叫什么?叫花子回道:富貴雞!”
羅四維眼光大亮:“好一個皇帝垂涎三尺,好一個富貴雞!”
回家的路上,高沖不屑道:“昨日還說不能一方兩賣,對信譽不好。可你方才還不是賣了?心口不一說的就是你。”
韓楓笑道:“明明是兩個配方好不?一個是鴨,一個是雞。”
高沖遞來鄙夷的目光:“你還能再無恥點不?”
韓楓嘆道:“世事不就是這樣,再無恥的事情經過包裝,也就變成了堂堂皇皇,所謂大儒,這么干的還少了?寇能往,我亦能往。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雪還在下,卻小了很多,數日的大雪在地上累積了厚厚的一層。陽光露了頭,多少給雪國平添了幾絲溫暖。其實,下雪的時候,并不很冷,最冷的時候,是雪停了以后。
小院里,韓楓和高沖坐在墻頭,小心的在抹好的灰泥上插上碎瓦片,葉漢不時舉起竹竿,給二人遞上灰泥或碎瓦。方飛則在墻根附近,間或插上幾根竹簽,或是布置下捕獸鐵夾。小院東西兩側是鄰居,重點是前后兩面。
雖然幾個少年都有些氣力,特別是葉漢和方飛。但是小院其實不小,就只這幾個人,還是要加著小心,尤其是驟然間得了數百貫。
葉漢十四,是幽州來的流民,父親曾是武將,契丹人來時在反抗中戰死,母親和他輾轉流落南來,到了水冶鎮不幸患病身亡。方飛十三,是太行山獵戶,家里遭了盜匪,就只活了他一個,重傷后順著珍珠河被沖了下來,被高沖所救。
亂世中,人命如紙,各有各的凄慘,活下來就是一種幸運。
房間里,小蟬和巧兒眼睛冒著星星,數千斤的銅錢堆在一起很壯觀,她們挑揀著散碎了的銅錢用皮繩串起來,裝入壇中。一會,壇子將被埋入地下,將幸福和希望儲存在黑暗中。
她們兩個總也看不夠,女人天生對財富無法抗拒,即使只有七八歲也是一樣,因為它意味著生存和安全。
墻頭上,韓楓有些懵懂,眼前又閃現出來一幕畫面。
*
黑暗中,兩人迅速的出了珍珠泉公園。
微風,星光暗淡,此刻無顏。
過了一會,忽然,眼前黑暗中的池水透出了一道亮光,撕開了黑夜,一股股晶亮的氣泡從水底汩汩的冒了上來,就像一串串的珍珠,很是炫目。
光亮越來越強烈,從空中向水里望去,光亮來似乎來自水下池壁處的一條裂縫,光亮的中心似乎有一個漩渦,散發著奇異的華彩。
那華彩似乎在發出著召喚!
有一股力量在把韓楓的尸體拽向裂縫。那吸力很大,不一會韓楓的頭被吸進了裂縫,頭進去了,身體卻被卡住了,原來是那個雙肩背包……
*
“楓哥兒,你說寧老板會不會不甘心,你將叫花雞又賣給了虹樓。”
韓楓被從畫面中拉回,他若有所思:“也許會,也許不會,我給他的是鴨,給虹樓的是雞,托詞忒好找。何況,他還欠我們一百貫。呵呵,也許,這鴨子還能再買一次。”
高沖大笑:“你厲害,短短數日,夠我們活上十幾年了。”
韓楓笑道:“其實,我還有很多秘方可以賣,不過,咱們有啟動資金就夠了,太多了就會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明日,我們開始啟動羽絨衣吧,這才是鴨子身上最寶貴的。晚上,我們幾個好好議議。”
高沖笑道:“你不能只拿鴨子坑吧,鴨子好慘啊!”
韓楓的心思飛回了方才的畫面,‘那個雙肩背包,這已經是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