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辦公室里的爭執聲越來越大,臨近過道的幾顆腦袋從格子間探過來。
“誰愛干誰干去!”財務科科長賀芳鳴猛地將門摔上,瞪了一眼過道里伸長脖子來不及縮回的人。
“媽呀!嚇死我了!”說話的是新來的管培生,剛到沒幾天。
人事部年底忙,加上原財務部部長退休,人事部部長暫時分管財務工作,所以分配前安排這些新人幫助工作。
另一個新人也是受到驚嚇的樣子,“雖然才來幾天,但賀科長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很少見她發火,到底發生了什么?”
距離部長辦公室最近的一個男生說,“像是為了預算的事……”
下半年以來經濟下行趨勢明顯,公司為防控風險,要求財務科統籌編制明年經費預算時調整結構,保障公司人員、辦公經費正常開支的情況下,壓縮外貿方面預算,調整對內投資,關鍵是,會后第二天就要結果。
財務科這幾個月剛迎接總公司財務審計,除了離職、休產假員工,剩下幾天忙得人仰馬翻,連續幾個月無休。
“往年預算都是11月提交,今年倒好,只有一個通宵的時間,難怪賀科長會有這樣的反應了。”
公司的預算編制復雜,人員開支只是小額,大頭在業務方面。一晚上的時間,溝通協調確認調整比例都來不及,遑論形成報告。
“跟著年輕的領導就是慘!”
“怎么說?年輕的領導有前途,工作各方面不是更能為手下打開局面嗎?”
“你太天真!年輕領導追求進步,對工作的要求只會更高,對員工的壓榨只會更狠!”說話的人拿眼睛一瞟辦公室門前燙金的“人事部部長”門牌。
“哎!難怪外面傳言……”
“什么?”幾顆腦袋湊得更緊。
“聽以前在公司任過職的學長說起,公司里的人、合作的企業都認為向部長超級難搞,工作狂,待人極其嚴苛,新人都被她K過,我們都做好心理準備吧!”
“還有這回事?”有人問。
“嗯!后來學長從公司離職了,和她有沒有關系就不得而知了。”
“她什么星座?”旁邊一直插不上話的女生問。
眾人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看向這個女生,平時她也經常這么脫線,經常在大家討論嚴肅的話題時提出令人無語的問題。
“肯定是摩羯座!”女生信誓旦旦地說。
眾人第一次覺得她的話有那么一點點道理。
腹黑、冷酷無情、工作狂,可不就是大boss—摩羯座嘛!
02
站在向晚桌前的實習生小莫將頭壓得很低。
向晚的語氣平和,這讓她更加羞愧難當。
“書面檢查交賀科長簽字后送過來,希望你引以為戒。”
恭敬地合上辦公室的門,小莫一聲不吭徑直回到自己工位,將頭埋進臂膀。
旁邊的同事輕輕推她肩膀,“怎么了,小莫?”
小莫的肩膀一聳一聳,過了一會兒,捂住臉跑向洗手間的方向。
在財務科辦理報銷手續的管培生小方回到座位,對旁邊的人說,“財務科那個實習生小莫,好像被向部長罵哭啦!”
“報銷時我也聽說了!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像就是貼錯了一筆發票,導致給企業打錯了金額,不過好在即使發現糾正了。”
“金額大么?”
“聽說不大。”
“那至于將人罵哭么?”
眾人面露同情的表情,心有余悸地看看了向晚辦公室的方向,紛紛回到自己座位上。
03
公司高層大會。
會議結尾,新上任的空降總經理對坐在一側的向晚說,“向部長啊,按照我們剛剛的思路你讓財務科明天把預算報告放我桌上。”
“好的。”向晚回到,“我回去馬上傳達您的指示。只是為了確保報告成效,我們需要和業務部門進行充分溝通,調整預算比例,時間上……”
經理一笑,“時間上好說,這樣,你讓他們明天中午之前送給我就可以了!”
辦公室內。
向晚剛傳達經理的要求,賀芳鳴一聽就炸了,“明天!他怎么不叫馬上!領導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們底下的人,幾個月的翻憑證訂資料,眼睛都快要瞎了,沒有考慮過今天才被審計組送走嗎?我們不奢求休假,只是預算往年都11月提交,我們今年也會如期報上去,哪想到領導來這么大個‘驚喜’?!他們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人,我們又不是機器!”
賀芳鳴性情溫和,為人直爽,遇到忍不下的事情也是非說不可的性格。
“作為科室負責人,你的路還很長,說話前要注意影響,我提醒過。”向晚平靜道,她一邊低頭在白紙上畫著什么。
“管它那么多!我就是氣不過!”賀芳鳴氣呼呼地道,將向晚手旁的咖啡端起來,一口喝掉。
“說這些無益。”向晚將手里的紙遞給她,“這是我初步的設想,你跟各部門負責人都斟酌溝通一下,確定灝大的框架,再將各部門填報的預算往里面放。”
賀芳鳴呼出一口氣,接過紙張甩門而去。
凌晨一點。
財務科燈火通明,賀芳鳴頂著略微凌亂的頭發穿梭在各個工位,直到下屬完成每個部門的數據結構。
與平日的精致干練形象大為不同。
人事部的辦公區一片漆黑,仔細看,才能辨認向晚辦公室從玻璃門透出來的一點光。
鍵盤“噠噠”作響,理想狀態下,賀芳鳴可以在凌晨之前將報告的核心數據完成,向晚正在親自撰寫報告的文字部門。
她專注地看著顯示屏,指尖飛躍,一段段流暢的文字躍入眼簾……
隔著走到的兩個辦公區域,像并肩作戰的兩個戰區……
04
小莫沖進洗手間,剛好洗手臺沒有人,她捂住眼睛忍不住哭了出來。
“唰!”水龍頭打開的聲音。
小莫放開手,看見科長賀芳鳴正在洗手。
她有些尷尬,立刻用手背胡亂擦掉淚水,正準備扯旁邊紙巾時,賀芳鳴已經遞了一張過來。
“覺得委屈?”賀芳鳴問。
小莫鄭重搖頭。
“那你為什么難過?”
小莫又將頭低了下來。
“幾年前,我也來這間洗手間哭過,還不止一回。”賀芳鳴說。
小莫驚訝抬頭。
“想不到吧?也是被向部長訓了,不過那時她還不是部長,是我的頂頭上司,科長。鄰座的同事有事,她座位上的座機響了,我原本是想幫忙,就接了。因為信息不確定,說句模棱兩可的話,而后來忙,忘了告訴同事電話的事。覺得這不過是件小事對嗎?”賀芳鳴繼續說道,“剛好接電話的也是個新手,將我那句不確定的答復當做正式回答,提前確認了訂單,那是很大一筆訂單。”
小莫驚訝地張嘴。
“當時我被罰了三個月的工資,外面的人都罵向科長心狠,畢竟那時效益好,不過提前確認了訂單,多少公司都能賣掉的。但當時我只是初出茅廬剛畢業的學生,三個月工資對我來說卻是一大筆錢,因為我是弱者,所以大家理所當然站在我這一邊。”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按照規定,我應該被開除的,因為在試用期出了這么大紕漏。但向科長承了主責,說是因為她的原因,工作環節有漏洞,復核確認環節不到位……當時她本來被提名綜合業務部部長的,也因為這件事耽擱下來,后來才負責人事部……”
小莫的眼淚終于干了,閃爍明亮的神采。
“關心一個人,不一定只有固定的形式。誰說及時敲打不是幫助呢?至少當年的那件事我深深裝進腦海里,一直提醒自己。”
小莫鄭重地點頭,似乎有點明白過來,臉上終于浮現一抹淺淺的笑容。
賀芳鳴也笑了,她原是不明白的,當年不知在衛生間,她也曾偷偷躲在樓梯里哭。
“好苗子你們也要好好帶啊!”她聽見向晚的聲音,隔著樓梯間的門剛好走過。
另一個聲音來自當時負責帶她的“師傅”。
“不要指望新人一來就什么都甩手給她,要手把手地教、手把手地帶!”
“但是有一點,標準要定高。如果你給她的標準是100分,她有可能完成80;如果你把她就當新人看,標準定到80,可能她最多就能完成60。所以如果她做得不夠,也是一開始錯估她的潛能。”
腳步聲漸行漸遠,感受臉上濕潤的觸覺,賀芳鳴這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因為工作上的過失,她剛覺得無地自容,覺得都是自己的問題,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時,有人居然現在她的立場想,并且不因犯過的錯給她下定論,依然關注她,看好她……
她永遠記得當時過山車般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