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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望戀祭

(四)后來

相望戀祭 紫衣丨秀才 13472 2020-06-28 21:12:08

  幾天過去了,整個京都城的樹,除了松柏,葉子幾乎全部落盡了。薰君覺得仿佛一眨眼的功夫,紅葉紛飛的絢麗秋之城,如火燃盡一般,蕭索得讓人心里空蕩蕩的。薰君獨自坐在三條院的廊檐下,望著院子里高大的老樹,回想起自己年幼時圍著它奔跑,院子里站滿了人,有父親,有父親的朋友,有家仆和侍女們,他們全都看著自己,笑得十分開心。那時候的自己多幸福啊——如果單純也是一種幸福的話。那時的他們,究竟在笑些什么呢?薰君直到現在也無法理解,沒有理由的笑,或可稱之為嘲笑吧?小孩子總是傻兮兮的,世人謂之“可愛”,還真是具有極強的欺瞞力呢!

  長大的自己,年富力強的自己,現在的自己,難道就不傻了嗎?傻得可愛。自己一直把三皇子當做是同族,同僚,摯友,甚至知己,到頭來,自己最最摯愛的人卻因為他受到了難以彌合的傷害。此時此刻,冷梅還在和早蕨相守,抱頭而泣吧?“他哪里是侮辱了早蕨,分明是把我也赤裸裸地侮辱了!”那一天早上的一幕一遍遍地在薰君腦海中揮之不去。

  “你不是說只是和早蕨聊聊天嗎?你這樣算是僅僅聊天?!”薰君憋了一夜的火氣,終于暴怒地發泄出來了。

  “薰,干嘛這樣激動呢?你要好好反省自己,難道你還沒發現自己太過古板嗎?如果你也能像我這樣討人喜歡,恐怕我現在都能喝上你和冷梅的孩子的周歲喜酒了。”三皇子漫不經心地調侃道。

  “你娶早蕨嗎?”薰君直奔主題。

  “不要把自己搞得像個朝鮮人似的好不好?我們這又不是韓劇。天不早了,先趕緊回京里吧。”三皇子顯得有些不耐煩。

  “你一定要娶早蕨!”說著薰君向著三皇子走近一步,意欲抓起三皇子的衣領,理所當然的,他被三皇子左右的護衛輕易“拿下”。

  “你這是干什么?脅迫我嗎!”三皇子示意手下放開薰君。“好吧。我了解你的心情。我們朋友這么長時間,不會讓你為難的。早蕨也確實是個好姑娘。我會想辦法。但是,你是在京里長大的,朝廷里的事情你知道的不比我少,這件事情不能操之過急。我剛才是故意逗你的,沒想到你竟然當真了。謝謝你讓我認識了早蕨,她真的很不錯。非常感謝!”說著,三皇子拍拍薰君的肩膀,意思是“我們走吧”。堂堂三皇子,當今皇上最疼愛的兒子,你還想讓他說什么?難道讓他跪下告饒說“好的好的,我明天就把早蕨娶回六條院”?薰君回頭望了一眼冷梅的房間,房間大敞的房門還是前一夜自己拉開的,房間里溢出的空洞而黯然的氣氛充滿了幽怨;再望望眼前早蕨的房間,更是讓人有種整幢房屋都在恐懼的戰栗的錯覺,心酸到窒息。就連早蕨門前的晴雨娃娃也因沾了一整夜的大雨的濕氣,而顯得垂頭喪氣。

  這幾日來,薰君告病,也不上朝,也不剃須,也不理發,也不換衣,不知晨昏,水米不食,不言不語……有人說薰君瘋了,也有人說這種狀態下的薰君更添了頹廢氣質的帥氣。

  也不知是幾時幾分,薰君在自己的房間里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夢里,薰君又一次造訪宇治。四周萬物枯索,惟有宇治山上草木繁茂,如初春新生。薰君騎馬,沿著平日里常走的小徑,卻怎么走也找不到宇治山莊。正在迷惑不解,四下尋找的時候,驀然發現八親王的墓地就在自己腳下。這時候,背后一只手拍了拍薰君的肩膀,薰君回頭一看,正是八親王。薰君心里一緊,嚇得半死。不過八親王眉目依然俊秀而慈藹,他拉著薰君的手,說道“來來來,我們好久沒有品茶暢談了呢!”薰君無可奈何,只得隨八親王去了。八親王只管往一人多高的荒草叢深處走,薰君不免對這陌生的道路心生恐懼。八親王健步如飛,道路熟悉得很,邊走邊笑盈盈地問:“薰君,我好久沒看見我的兩個寶貝女兒了呢!她們還好吧?”薰君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怎么?她們出事了?”八親王停下腳步,轉回頭來,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原本蓬松的白發像刺猬一樣根根豎立起來,臉上的皺紋條條綻裂開,張開血盆大口向薰君猛撲過來。薰君躲閃不及,衣服被八親王如干枯的樹枝一樣的手指抓破一道口子。薰君轉身就跑,恨不得飛起來,越過這片煩人的草地。薰君跌跌撞撞,總算甩掉了八親王。他扶著身旁的一棵老樹,歇息片刻,一半是驚懼,一半是因為跑動太過劇烈,心臟都快要跳出喉嚨了。薰君緩緩地穩定了心神,直起剛剛因急促喘吁而彎下的腰,不經意的,發現前面一塊空地上有一縷白煙裊裊升起。薰君覺得奇怪,走上前去。穿過一小片草地,薰君來到了那塊有煙的空地。空地上有兩個女孩兒相倚,席地而坐,都是背向薰君,一個女孩穿紫色綢緞長外套,長長的頭發從頭頂瀑布一般傾瀉下來,只在末梢用頭繩系住——是冷梅!這個身影薰君怎么可能會認不出來。那么坐在旁邊的,應該是就是早蕨了吧?她身著淡青色輕綢小褂和套裙,偎依在姐姐身旁。兩人面前是一小堆火,她們倆在向火堆里撒紙錢!又有誰死了啊?薰君禁不住湊上前去,拍了拍冷梅的后背,冷梅回轉頭來,竟然是一張皺紋交錯、眼窩深陷、口中無牙,令人望而生厭的老年人的臉——這是……這張臉是那個和八親王先后死去的老侍女弁君的臉!她猙獰地笑著,說:“將軍一向可好?”伸手就來抓薰君……

  “啊!——”噩夢驚醒。薰君站起,拉開門,遠望天色,日已薄暮。以手拭去頭上的冷汗,心想:他們都在怪罪我了。突然,從院門外跑進一人,他慌慌張張地跪在薰君面前,大聲道:“薰將軍!大事不好了!我家大小姐,不見了!”

  且說三皇子。他自以為安排得周密巧妙,然而一言一行卻都被另外一個人掌握著。這個人就是夕霧左大臣。前面筆者也曾介紹過,夕霧和薰君的官方關系是同父異母兄弟,也就是說追根溯源,曾經同屬皇族的夕霧是三皇子的叔輩。夕霧的父親光源氏因為年少的時候就帥得一塌糊涂,引起了后宮騷亂,當時的皇上因為也十分喜愛這個兒子,又不能讓自己的兒子給自己帶綠帽子——舊日本的人倫真是太亂了,老祖宗尚且如此,難怪現在的日本人都那副德行——于是責令夕霧的父親自貶為臣。父親生前榮光無限,雖說一世為臣,卻說話比皇上都算,因此別無奢求。光源氏死后,到了兒孫一輩,混日子當然不成問題,但更多的榮華卻遠遠不及父親了,于是夕霧整天憋在家里想轍。無論中國和外國,所謂舊時代的政治歸根結底無非就是聯姻:有了矛盾打不過人家要把自己的閨女嫁給人家;兩家和好了還得把閨女嫁給人家,鞏固“友誼”;嫁出去的閨女人家膩歪了,再接著打……反反復復,無休無止,也不知道這些閨女都招誰惹誰了。夕霧腦子里也免不了都是這些東西,篩選來篩選去,把目光鎖定在三皇子身上。這是一種政治投資,當然投資伴隨風險,因此,這也是一次政治賭博。作為投資,當然分散資金最保險,夕霧把自己手頭上的女兒都四處嫁得差不多了,只好把自己還未成年的六女兒嫁給三皇子,這樣夕霧猶嫌不夠,四五十歲還在夜以繼日地創造兒女。三皇子帥不帥,脾氣好不好,愛不愛洗腳什么的都不重要,關鍵是三皇子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兒子,極有可能在皇上“百年”之后繼位。所以,夕霧挖空心思處心積慮要做三皇子的老丈人。聯姻這件事情直接間接明里暗里夕霧和三皇子以及皇上皇后都說了幾次,做父母的都覺得這門親事還不錯,三皇子從小嬌生慣養,二十多歲,正需要有個人讓他收收心,可是三皇子死活不同意。皇上皇后身居高位,不了解夕霧究竟是個什么貨色,三皇子可是知道他是個什么變的,做了他的女婿準沒有好結果。夕霧生怕別人搶了先,因此,四處布下眼線,死盯著三皇子。那日早上,三皇子對薰君所說“早蕨也確實是個好姑娘”、“她真的很不錯”云云,比電視直播還快,早就傳到了夕霧的耳朵里。

  夕霧礙于身份,不能自己去,便派家仆去找幾個同僚商議。同朝議事幾十年,誰沒幾個朋友啊。如此這般,謀劃妥當,大家速度分頭行動了起來。還沒等三皇子回到六條院的府邸,皇上皇后已經知道他微服私訪宇治的事情了——當然,故事不會是原汁原味的。皇上皇后勃然大怒,命人把三皇子抓到宮中軟禁起來,不準他再到處亂跑,禍害別家姑娘;另外欽定把夕霧的六女兒嫁給三皇子做皇子妃。三皇子這次真的成了籠中之鳥,任他怎么飛也飛不出去了。最可悲的是,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這消息是怎么透漏出去的,而且這么快。

  再說冷梅。那一日薰君和三皇子離開之后,冷梅立即沖進早蕨房間,站在門口,她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以下省略一百二十八個字。)從此冷梅的噩夢便開始了。

  每日早上早蕨都賴床不起,冷梅必親自把她叫醒,幫她梳洗打理。時常的,冷梅正在為早蕨梳頭的時候,早蕨便扭動著身體,吵嚷著“好熱啊”,就要在這深秋時分脫掉衣服,起初冷梅只當早蕨在撒嬌,幫早蕨穿好衣服,把她身子扶正,繼續為她梳頭。過不一會兒,早蕨又和她媚聲媚氣地說:“姐姐,這個月我那個晚了好多天了,看來是不會來了。”冷梅瞪了她一眼,知道她想說什么,沒搭理她,接著為她梳頭,心里卻可憐她,難過得不行。過一會,早蕨又是拉開衣服,對著姐姐嚷道“好熱啊”……冷梅忍無可忍,起手給了早蕨一記耳光,“你有點羞恥心好不好!”早蕨捂住臉,忍著眼淚說:“要我有羞恥心?要我怎么有羞恥心?你的妹妹在自己家里被侮辱了的時候,你在哪里?你的親生妹妹在你的隔壁拼命保護自己的羞恥心的時候,那個和你海誓山盟的薰將軍在哪里?!對了,你和將軍早就體驗過了吧?所以那一夜才對我不理不睬。姐姐,向我介紹些經驗吧……”凡此類話語,層出不窮,言非善言,不多贅述。冷梅為此痛苦不迭,惱又惱不得,打更是后悔自己打出的一把掌,反而把自己心疼得不行,只是一味的哭又不解決問題。這時候的宇治山莊,充滿了憂憤、悲傷、痛苦、無奈,以及譏嘲,在深秋時節的偌大冷森森的山林中,越發壓抑得人喘不過氣。冷梅本來就是個異常心事重的人,習慣有事放在心里,現在這種局面,她有事連早蕨也沒法一起商量了。萬千重擔壓在冷梅一個人的肩膀上,她咬著牙,告訴自己要挺住,要堅強,結果終于病倒了。看見姐姐持續高燒不退,一病不起,早蕨嚇壞了,不吵也不鬧了,安安靜靜地守在姐姐身邊,看見姐姐睡著了,時不時掉幾滴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醒過來的冷梅看見早蕨在哭,微微翹起嘴角,似在微笑。早蕨發現姐姐醒來了,恍然想起為姐姐換上浸過冷水的手巾。冷梅抓住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早蕨的手,緩緩地說:“我夢見父親了……”早蕨“哇”的就哭出來了,伏在冷梅身邊,嗚咽著說“我錯了,姐,我錯了……”冷梅只顧握著早蕨冰涼的小手,接著說:“父親問我,說‘你們姐妹倆還好啊?’我說‘好,好,父親放心吧,我一定會為早蕨找個好丈夫的!一定。早蕨是個多漂亮,多好的女孩兒啊!一定會有疼她愛她的男人,娶她,讓她錦衣玉食的。’父親說‘那就好,那就好’。”早蕨哭得更厲害了。冷梅繼續慢聲細語地說:“我騙了父親……”這次,冷梅也哽咽住,難以再言,過些時,冷梅勉強穩定住自己的情緒,說:“我沒有照顧好你,我都不好意思讓父親也帶著我去呢!夢里的父親還是那么慈祥,我多想告訴他,這樣的生活,父親!我熬不住了,我熬不住了,父親,帶我去吧……”早蕨只顧喊著“姐姐”,其他的什么也說不出。房間里,姐妹倆抱頭痛哭。守在房間外面的家仆聽見了,也不免掉落幾滴感懷之淚。

  在這樣悲傷的情緒中過了兩日,一夜早蕨因看護冷梅太過疲憊而睡著了。次日早晨醒來的時候,發現病榻上的冷梅不見了,早蕨急得山莊內外四處派人尋找,卻怎么找也找不著。已經急昏了頭的早蕨無計可施,有機靈的家仆幫忙出主意說“把薰中納言找來,他一定肯幫忙”,早蕨心里頓感豁然開朗,說道:“快去請薰將軍!”

  薰君來到宇治,遠遠地就望見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莊,百感交集。昔日山莊雖談不上奢華富麗,但也被八親王打理得清新別致,雅趣橫生,而如今,一片破敗氣象,自己真是有負重托,愧對八親王。想著,薰君邁步走進山莊。

  早蕨還是和薰君在自己的房間隔屏晤談。不論實際情況如何,“隔屏”這個形式還是要有的。早蕨看見薰君,比遇見親人還親,從他上一次離開宇治開始,直到冷梅失蹤,原原本本,一個細節也不漏過地向薰君匯報了一遍。薰君聽完之后,語重心長地跟早蕨說:“按照常理說,我沒有這個資格,但是今天不得不說你,你太不懂事了!你姐姐和你一樣是個女兒家,僅僅比你大兩歲,苦心經營這個山莊,她容易嗎?……”早蕨說道:“你就別再說我啦,姐夫,我都后悔死啦!”薰君聽見“姐夫”二字,心花怒放,臉上的表情卻更加嚴肅:“胡鬧!我和你姐姐還什么關系都沒有呢,亂叫什么?”早蕨多機靈啊!說道:“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兒嘛?姐夫!眼下最緊要的是先幫我把姐姐找到啊!找不到她,你就沒辦法做我姐夫了啊!”薰君臉一沉,知道自己中計了,然而這個計他覺得中得值,說道:“這個自然。”立刻走出早蕨的房間,向帶來的人馬安排搜尋工作。

  這班人馬可不是一般隊伍,這是薰君從京城帶來的專業搜救隊,吹拉彈唱,個個都身懷絕技!在宇治山上拉網式搜索了二十四小時,還真別說,方圓幾百公里內,連冷梅的影子也沒找到。“可惡!病得那么重,她能跑到哪兒去呢?”薰君把自己常駐宇治山莊的客房打掃出來,改作“臨時搜救總指揮部”,他坐在里面,聽取一隊隊人馬走馬燈似的匯報,百思不得其解。早蕨也一整天都苦著臉,幸而薰君在這里,她已經幾乎不哭了。

  過了二十四小時,薰君命令搜救隊全部回到山莊,好好休息一下。他把自己關在“總指揮部”里,早蕨在外面嚷嚷著“不想做我姐夫了啊?!”,他權當作聽不見,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間里,五心朝天。門窗關閉,光線昏暗,薰君似乎達到了追求已久的不曾達到過的小宇宙。這一刻,薰君不被外界的任何事物所打擾,他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世界的最中央,整個心也隨之平靜下來。繼而,冷梅走了進來,走近薰君的小宇宙,身后是璀璨奪目的不知名的星云,以及任憑幾眼都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薰君的坐姿開始分身,一個薰君依舊在原地好端端地坐著,閉著眼睛冥想著什么,另一個薰君則站起身來,迎向一路走來的冷梅,兩人親密無間地走在一處,攜手望穿世間萬千變換,笑面人世的無常與輪回。這一對薰君與冷梅穿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光閃閃的隧道,好一派錦繡壯麗的山河映入眼簾:宇治河蜿蜒流淌,依偎著身邊草木蔥蘢綿延高大的宇治山,山腰處不甚清晰的小黑點就是宇治山莊。鏡頭拉近,又一對薰君和冷梅在山莊里隔屏相對,或吵,或鬧,或哭,或笑,或悲,或喜,或嗔,或惱,或聚,或散,一一看在眼里。“誰能逃開‘水的宿命’呢?”小宇宙隨著薰君的一句自言自語而消失了,房間里重新只剩下薰君一個人,他走出房間,讓侍女向早蕨轉達,由他自己去尋找冷梅。

  冷梅還能去哪呢?若不是薰君,冷梅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山莊。這樣的時候,若是連薰君都找不到冷梅,還有誰能找到她呢?薰君騎著他的那匹深栗色的寶馬,快馬加鞭,一路飛奔過宇治橋,穿過林蔭小徑,來到上神社。薰君翻身下馬,仰頭望了望頭頂上模糊不清的神社牌坊,暗自祈禱著,希望冷梅在里面。此時已過傍晚,天陰沉沉的,看去似乎已經夜深了。走進神社,四周房舍屋檐下的油燈都淡淡的燃著,色調昏黃,感覺十分靜謐而嚴肅。走近主舍,薰君沒有進去,僅僅跪在外面,面朝神舍,兩旁是人們祈愿所打的繩結。神舍里面沒有燈火,漆黑一片,令人望而生畏。薰君向著前面朗聲道:“越過鳥居(鳥居,亦即我們前面提到過的牌坊,這里薰君用的是學名。),即是這山山水水百萬自然神靈的領地了吧?我薰,幾日前攜一女子前來拜訪,那時一時糊涂,言語不恭,若有冒犯,請求諸神靈主持公正,懲罰我一人。”言畢,向前一叩首。“那日,和我一同前來的女子,近日不幸與之失散,無可奈何,特來請求諸神靈指點迷津,好讓我倆早日相聚。”言畢,再叩首。二叩首之后,薰君久久跪在原地,腰身還是挺得很直,忽然頭低下了,神情黯然。“那個女子對我來說極為重要,絕對不能失去,絕對!”薰君的聲音比剛剛的祈禱小多了。神社外,黑壓壓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陡然一陣山風吹來,樹林呼啦啦的響起來。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場雪。那潔白的、輕柔的雪,悄悄地落在薰君的臉上,身上。在這樣的黑夜里,薰君看不清它們,卻可以感知它們可愛的樣子,就好像冷梅,雖然看見她僅僅是那么匆匆的幾次,無法饜足,但她沁進人整個身心的美好感覺卻無時無刻不在催眠術一般的吸引著他。薰君輕輕地伸出手去,仿佛那空氣中有冷梅的臉頰,隨后,薰君又悵然若失,悲郁不已。

  “還是講個故事吧。”四下里靜靜的,只有雪花簌簌地散落在地上的聲音,薰君淡淡地說著,好像冷梅就在他的面前,她真的能聽到似的。“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從農家走出來的年輕的小伙子,千里迢迢跑到一座大山前面。兩百年前,一個女孩兒歷經磨難,在佛主保佑下,拯救了大洪水中的村莊。那個女孩兒死后,就被埋葬在這座大山之上。有一個傳說,女孩受佛主點化,靈魂成佛,肉體不腐,兩百年間一直完好的被保存在山頂之上。小伙子從小就聽大人們給他講這個傳說,每聽一次這個故事,他都有要看看那個女孩兒的沖動。這一次,他的夢想終于近在眼前了。

  “面前是千丈高山,山體高聳入云,異常陡峭,而小伙子的工具只有一把鐮刀。既然已經跋山涉水到這里了,那么也沒有什么好顧慮的了。小伙子揮起鐮刀,扣住山上巖石的縫隙,借以一寸一寸地往上攀爬。說來也神奇,一周后,小伙子不吃不睡不眠不休地,居然真的爬到了山頂。山頂上,小伙子還來不及喘息,先是吃了一驚。原來山上有一個石洞,石洞門口坐著一位佛主,巋然不動,雙目微閉,五心向上,念經不止。小伙子走上前去,向那佛主說明了來意。佛主開口答說,他已經等了他兩百年了,女孩兒就在身后的山洞里。雖是這般,但女孩兒畢竟不是尋常人物,而且已死多時,小伙子不能輕易見到她,除非答應他的三個條件。第一,讓女孩兒蘇醒;第二,讓她恢復情感;第三,讓她愛上小伙子。機會只有一次,成功了,兩個人可以一起安然離開,若是失敗了,則兩個人都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小伙子欣然應允。

  “走進山洞,里面空間不算很大,每隔幾步有一支火把插放在墻壁上,還算明亮。洞中央有一張石床,女孩兒就安安靜靜地躺在上面,紅潤的臉頰,細而淡的眉毛,玲瓏的鼻子,兩片薄薄的嘴唇……若是再有呼吸,就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她已經死了。即使這樣,讓人相信,這個女孩兒已經死了二百年之久,還是有些強人所難的。小伙子走了過去,按照佛主的提示,拾起床邊的石針,他要用這些石針刺激女孩兒的穴道,讓她蘇醒過來。小伙子拿起石針在女孩兒的各個穴位上反復比照,卻怎么也下不去手。他用石針在自己的手上做實驗,結果很疼很疼。就這樣,小伙子圍在石床邊,靜靜地看著女孩兒一天又一天,看著看著,他會時不時沒有理由的笑起來……距離限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小伙子絞盡腦汁讓女孩兒醒過來,他自有他自己的辦法,雖然不一定行得通。石洞的外面是一小片蘋果林,小伙子每天用他的鐮刀削很多很多蘋果,再用石洞內的石碗把削好的蘋果研磨成汁,滴進女孩兒嘴里。當然,這并非是佛主指定的辦法,日復一日地這樣做也是徒勞。再過一天,女孩兒再不醒來,兩個人都要去死了,女孩兒是在死的基礎上再死一次,就是說肉體也要腐爛——奇跡總要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才會發生。這天,小伙子坐在石床上的女孩兒身邊,一邊削蘋果一邊望著她看,一不小心,手指被割破了,鮮紅的血大滴大滴地淌下來,浸潤進女孩兒的臉頰,消失不見。女孩兒就這樣蘇醒了,絲毫沒有預兆的。佛主知道了,也無可奈何,認為是天意。

  “女孩兒所謂的蘇醒,僅僅是睜開了眼睛,動也不動。第二個命題:讓女孩恢復情感看來更是難上加難了。小伙子無計可施,只好每天不斷不斷地給女孩兒講故事,他自己村子里的事情,逗趣兒的,傷心的,幸福的,災難的,積極的,無奈的,小伙子把自己變成了潘多拉魔盒,他自己也沒想過,面對女孩兒,自己的故事竟然怎么講也講不完。就這樣空空地度過了一日又一日,第二個命題的期限如期而至。小伙子不敢奢望每次都有奇跡發生,沒有辦法,他把女孩兒從石床上扶起來,拉著她就往外跑,他要和她逃走。這個時候的小伙子自己根本不知道,其實想要義無反顧地帶著女孩兒一起逃走的他,這么長時間以來,內心深處對她的感覺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逃?這樣的小事怎么可能瞞得過佛主。當他們跑到山崖邊上的時候,山頂突然間崩塌了,跑在前面的小伙子腳下的崖石碎裂開,落到山下去了,久久聽不到落地的回聲,小伙子懸在半空中,驚得一身冷汗,濕透了身上單薄的衣服。女孩兒拉住了他!她纖細的手緊緊握住了小伙子的左手,她瘦弱的手臂因為無力承擔小伙子的重量而在不斷顫抖。冷風吹過,碎裂的沙石化作塵土隨風揚起。女孩兒隨時都可能和小伙子一同跌落山底,萬劫不復。‘那樣豈不就成了對我們的懲罰’,小伙子想道,他向著女孩兒大吼:‘放手!快放手啊!’剎那間,小伙子驚呆了,一滴淚水滴在他的臉上,是女孩兒的,她恢復情感了,而且從她越攥越緊的手臂,從她手掌傳來的溫暖,他感覺得到,這就是愛!實現佛主的三個條件,他做到了。小伙子不再掙扎,他也沒有再向著女孩兒呼喊‘放手’,他微微一笑,覺悟了似的,從腰上把鐮刀抽了出來,揚起手來,向自己的左手臂猛地砍下去……‘不!——’女孩兒大喊著,眼淚如沖破閘門的洪水一般無可抑制,她隨即輕身一縱,追隨小伙子去了。

  “兩個人在空中直面死亡的時候,他們幾乎同時看到了前生前世:村子發了大洪水,女孩兒受佛主點化,幫助村子度過了難關。因為違背佛主的意愿,愛上了曾經照顧并協助過她的菩提樹的化身,而雙雙受到佛主的懲罰,被判生生世世不得相愛。當然你也能猜到,那菩提樹就是小伙子的前世。雖然受到了佛主的懲罰,但是,投胎轉世的他還是找到了女孩兒,并且和她相愛了。你說,這是不是宿命呢?他們的宿命。

  “這個幻象已經困擾我多時了。無論是醒著發呆的時候,還是睡著做夢的時候,或者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時候,這個幻象始終在我腦際徘徊不散。起初我還無法解釋這一切,因為這一切距離我是如此遙遠,我怎么會斷斷續續地看到這么多如此真實的幻象!直到我看到你第一眼,第一眼,你的樣子和那幻象中的女孩兒的模樣重合了,我才明白,我們的輪回,我們的宿命,愛卻不能相愛的宿命,又回來了。冷梅!”

  說到這時,薰君忽然再次提高音量:“諸位神靈,請寬恕我又說了這么多冒犯的話。但是,我求你們,讓冷梅回來吧!我在找她,她的妹妹也在為她擔心,已經生命垂危了啊!……”風小了,空中的大雪漸濃漸密。薰君的聲音在山林中反復回蕩,縈繞不止。“你說的是真的嗎?”這時候,從黑暗的主神舍里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她緩緩走出來,虛弱地問:“你剛才說早蕨怎么了?!”是冷梅!

  兩個人騎上馬,匆匆趕回宇治,畢竟,時間已經很不早了。“你騙我!”冷梅拼命追問薰君在上神舍時所說的“早蕨生命垂危了”是怎么回事。薰君的回答居然是“無意識地說錯話了”。冷梅在馬上,在薰君的臂膀之間,憤憤然地質問薰君:“在神社里說謊,你就不怕遭天譴嘛?!”“說錯話不會這么嚴重吧?”薰君一臉無辜。“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冷梅又問。“我怎么知道你會去那里?我只是去祈求禱告,結果神靈可憐我一片相思真情,他們就把你交給我了,就這么簡單。當時我說過的話你都沒聽到?”薰君煞有介事地說。冷梅的臉色顯得越發難看,勉強掙著說:“才懶得聽你的鬼話。”心中暗想:離家出走都被這個人找到,我今生今世的命運還能逃過他嗎?薰君聽見冷梅開始時不時咳嗽起來,想必受到風吹雪凍,本來的高燒又嚴重了,他柔聲卻堅定地在冷梅的耳邊說:“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回家了。”

  回到山莊的時候,冷梅已經昏厥過去了。早蕨和家仆們亂作一團不必細說,只說薰君這時候已經不避嫌疑,翻身下馬,把冷梅抱下馬來,走進她的房間,讓她舒服地躺在病榻之上,身上多蓋了幾床被子,隨即轉身走出房間,去安排人到附近找僧人來為冷梅坐法事治病。他自己在房間中踱來踱去,一向鎮靜的他現在也覺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怎么做都不對,手腳都不知道長到什么地方去了,忽而又伏在冷梅身旁,看著安安靜靜的她不聲也不響,感覺心臟似乎寸寸碎裂的疼痛難受。薰君的想法是好的,可是現在這深更半夜的時間,這大雪漫天的天氣,過了許久,竟沒有一個僧人愿意前來。薰君大怒:“這幫和尚是活膩了!虧他們在老親王生前吃山莊的喝山莊的用山莊的,現在真正用得到他們的時候,又沒有一個頂用的!”薰君正在大發雷霆,山莊外有人高聲說道:“施主,討碗齋飯!”薰君煩不勝煩,“哪里來的臭和尚在這個時候搗亂啊?!”薰君忽然像被閃電擊中似的,想起什么:和尚?附近的各個寺院不是都沒有僧人愿意來嗎?再說,現在是什么時間了?怎么會有僧人來化緣?還有,這個聲音怎么似曾相識,仿佛在哪里聽過……“快快有請!”這個山莊,薰君早就沒有把自己當外人了,命家仆去把外面的和尚請進來。

  那和尚闊步走進山莊,直接讓家仆帶他去餐廳。薰君命廚房破例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開灶,一來給那和尚準備豐盛的齋飯,二來想必冷梅離開山莊以來一直不曾怎樣正經進食,為她準備些營養的流食,喂昏迷中的她喝下去。且說那和尚,吃了一份又一份,直吃到油光滿面,面前被吃光的盤子疊了一摞又一摞,胃里實在裝不下了才肯罷休。薰君聽說和尚吃完了,馬上趕到餐廳。和尚看也不看薰君,背對著他,說道:“這些廚師是你從京都帶來的呀?怎么齋飯就會做怎么幾樣啊?”薰君一看,果然是他,覺得冷梅的病總算有指望了,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連跑帶顛的奔過來,跪倒在和尚面前,連磕了數個響頭,直呼:“神僧駕到,有失遠迎,萬望恕罪。神僧用齋如果不滿意,弟子命廚房重新給您做。”這個和尚就是當初指點薰君來宇治山上查找自己身世之謎的人。和尚哈哈大笑,把地上跪著的薰君拉起來:“不敢當,不敢當,薰中納言快快請起,你居然還記得貧僧啊!貧僧并非從東土大唐而來,不必稱呼什么‘神僧’,叫我‘圣僧’即可。”在場的人全部暈倒。和尚接著說:“好在飯菜還算可口,如果你真有那份孝心,等下次的吧。感謝招待,貧僧走了。”薰君趕忙攔住和尚,說道:“請圣僧留步。前者,幸蒙圣僧指點,我曾念念不忘的心結終于解開了。現在弟子還有一事相求。”和尚指了指薰君,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會白白請我吃飯,說吧,什么事?”薰君如實稟告說:“此山莊內有一位重病人,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請圣僧幫忙。您若能使其快些康復起來,弟子愿意為您修廟立像,一輩子供養圣僧。”和尚說:“將軍言重了。病人在哪?我們趕緊去看看吧。”

  剛剛走進冷梅的房間,和尚就是一皺眉。他走近看看臥榻上的病人,搖搖頭,告訴薰君,說:“沒救了。你們可以準備她的后事了。”早蕨聽見這話,直接暈過去了。房間里無人不是悲聲痛哭。薰君更是連磕響頭,中國人包餃子剁陷用的刀都沒他的頻率高,震得冷梅連身上身下的被褥也一并反復躍離地面一寸多高。薰君乞求道:“圣僧一定有辦法的,什么條件我都答應,求圣僧一定要救她一命!求您!”和尚連忙制止薰君,否則會出人命的,他佯裝難辦,咂著嘴,對薰君說:“這可真的不好辦啊。”薰君斬釘截鐵:“求圣僧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救活她。”和尚問薰君:“什么條件都可以答應?”薰君不假思索:“任何條件都可以答應。”和尚故意吊足薰君的胃口:“你真的舍得?”薰君開始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俗世的一切,比起這個人的性命來,沒有什么是舍不得的。換句話說,如果她死了,那么我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意義了。”和尚聽了之后說:“那,好吧。她的父親,也是我的好友,我沒來得及救他一命,且把他的女兒試著救一救吧。我看這個丫頭也是和我有緣,我且收她做我弟子吧。將軍,你看好嗎?”薰君氣得吐血:“別介啊!圣僧。我和她才剛剛相愛,你就把她收為弟子,這讓我情何以堪啊?”和尚有些不高興了:“難道你要反悔嗎?”薰君在這個問題上也沒有辦法示弱:“圣僧,你就發發慈悲吧?請您積德行善,普渡我們這些塵世濁人于苦海吧!”和尚輕蔑地一笑,看了看薰君,說:“積德行善?出家人不講情愛,如果你認為自己和冷梅淵源如此深厚,為何不曾想過給她積點德啊?當你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時候,你心中有過慈悲嗎?”和尚的這一席話成了重磅炸彈,所有人都看著薰君,包括剛剛醒來的早蕨。一向尊嚴而又可親,穩重而又練達,一年多來三天兩頭來宇治山莊忙前忙后的薰君居然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只見薰君目瞪口呆,張口結舌,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圣僧,還是救人要緊啊!”和尚儼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態度,下定決心使出必殺技:“妖孽,還不現身?!”話音剛落,冷梅豁然從病榻上坐起來了!

  坐立起來的冷梅面部表情異常痛苦,枯槁散亂的頭發下面露出一張面色慘白的臉,本來青春鮮嫩的面容上活生生硬擠出滿臉的皺紋,嘴角上掛著一絲不容易被人發現的猙獰的笑。她操著一口沙啞的聲音,說:“薰將軍別來無恙啊?”是那死去的老侍女弁君的聲音!這時候,早蕨又暈過去了。屋子里的侍女家仆們大都四散奔逃,還有幾個留在屋子里的,不是膽子大,實在是腿軟了,不聽使喚,跑不出去。薰君大驚:“你!”冷梅接著說:“薰將軍莫要驚慌。你雖殺害了我,但此次前來拜訪,并非為了索取將軍的性命。可憐我當初一片忠心。因你親生父親在世之時,待我不薄,我才拼死把那么多書簡保存下來,逃亡邊陲,輾轉數年方來到宇治,幸得八親王收留。即使和京都隔河相望,比起那些孤苦無依的歲月來,家鄉已經近在咫尺,我也未敢踏足半步。直到那日你來到八親王家,我只一眼就認出你是那苦命人的兒子,打定主意把這些秘密告訴你。結果呢?我的一片忠心換來的是什么?是你對我的緊張的疑慮,你害怕我把這些話講出來,讓人們都知道,你害怕人們的恥笑!——我偏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些就是你既渴望知道的,又擔心的重點,你這個懦夫,居然趁著八親王離世,亂中把我殺害!你的心腸何其狠毒?!你為了得到大小姐,明里物資救濟山莊,暗地里釜底抽薪,遣散山莊舊有的家仆侍女,安插自己的心腹,以便控制住大小姐,讓她完全地依賴你,聽從你的擺布……你是蛇蝎變成的嗎?!你敢不敢把自己的心挖出來,讓大家看看它究竟是什么顏色的?好在,我來了,你想我死,我偏偏陰魂不散,我要帶走大小姐,讓你生不如死,讓你體驗一下被折磨的滋味,為我和大小姐報仇!……”說著,冷梅,或者該說是弁君,“哇哇”怪叫起來,聲音甚是恐怖。和尚大喝一聲:“夠了!妖孽,還不退下!”冷梅“噗通”一聲,又摔回枕上,臉上的猙獰全部消失,恢復了原來的清冷秀麗的模樣。和尚道:“這樣你該知道了吧?冷梅沒有救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薰君久不做聲,只是黯然低著頭,淚水大顆大顆地滴在地上。他看了看身邊的冷梅,把一枚吻輕輕地印在她的額頭上,第一次的。轉回頭來,他問和尚:“是不是,假如我答應讓她做了你的弟子,你就可以幫她祛除附體的惡鬼?”和尚回答說:“是。就算是替她的父親行使的權利,我也不能把她交給你。”薰君還存有最后一絲幻想,再次和那和尚斗法:“既如此,圣僧可否也將我收為弟子?好讓我有機會贖罪,用余生侍候您和冷梅?”和尚穩穩地坐著,瞇起眼睛來看看薰君,好像猜透他的心思似的說道:“若說你嘛,和佛主多多少少有些緣分,但是現在,你的時機還不成熟,我不能收你。”哀莫大于心死,薰君最后哀求道:“圣僧,可否給我和冷梅最后留一點時間單獨待一會兒?”和尚起身走出房間,算是默許。

  冷梅閉著雙眼,靜靜地躺在那里,由于高燒,臉頰的緋紅遮掩了她白皙的膚色,她就那樣老老實實地躺在那里,第一次在薰君身邊,沒有掙扎,沒有爭吵。那淡淡的眉,薄薄的唇,薰君無論怎么看也看不夠,無論怎么愛也愛不完。他只把她當做是普通的睡著了,把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和她說:“很抱歉!我知道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再說什么你也都聽不進了吧?我再多解釋什么,你也都不會相信了吧?我索性就不說這些了,我們的時間還有多少呢?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會為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倒數呢?他們會感到痛快,還是會為我們難過呢?我親愛的冷梅。沒有人的時候,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為什么別人都以為我們是一對兒了,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彼此是那么的不可能?!我真的對不起你!我知道自己很沒用。我努力地張開雙手,一直以來,拼命的想要挽回些什么,可是終于失去了所有。我是不是很沒用?我甚至沒有辦法保護你,保護你所最后的唯一的掛念——你的妹妹,早蕨。你不在山莊的時候,我四下派人去找你。三皇子的心腹也在那時候來山莊了。他來找早蕨,早蕨執意不見他,那個傻孩子。三皇子的人又要求見見你,你卻不在山莊。最后他只得把三皇子的口信告訴我。三皇子要結婚了。對方是高貴的左大臣的女兒。你別急,三皇子想告訴你們姐妹倆,那不是出于他的本意,那是當今圣上的旨意,他也沒有辦法。他說他不會把那一夜的事情僅僅當做露水情緣看待,他會想辦法正式迎娶早蕨的。特地派人來說這些,想必應該是出于真心吧,你說呢?這樣,你是否可以稍稍放心了呢?

  “在宿緣的碎片中飛翔,淚水割傷真愛的翅膀。如果玫瑰依然是純潔的信仰,我愿用血來捍衛刺的鋒芒。

  “冷梅,原諒我,請你原諒我再一次的自私。我做不到把你交給那個和尚,我無法承受活著,卻無法和你在一起。和我相愛吧!做一對死的戀人。而我,從愛上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抱有必死的覺悟。我的死,和那些以為得不到愛情而去尋死的人有質的區別,他們僅僅是想結束無愛的痛苦,而我,是要延續我們的純愛之情……”說著,薰君從腰際緩緩拔出腰刀,正了正坐姿,擺好一個經典的Pose,意欲在冷梅面前切腹!

  這能不能解釋為奇跡呢?這究竟是不是愛情的力量呢?當薰君對著冷梅最后傾訴衷腸的時候,一直昏迷不醒的冷梅眼角漸漸濕潤了,清澈的淚水簌簌地滾落在枕上。薰君豎起腰刀,對準自己的腹部,正要用力的瞬間,冷梅使盡全身的力氣喊出極其微弱的聲音:“將軍!”薰君聽見了,他當然聽得見了,那是冷梅絕無僅有的呼喚,他扔開腰刀,伏在冷梅耳邊。冷梅的淚珠變成更大顆,哽咽不能言語。薰君的眼睛也紅潤起來,用手將冷梅額前汗濕的亂發分至兩鬢,輕輕地說:“你叫我?”冷梅微微點頭,費力地說:“將軍,不要死。我做他的弟子。不要死。”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淚“唰——”地淌下來,薰君也點點頭,說:“好,好。”這一刻他知道,相愛,他終于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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