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從內(nèi)堂回房后就一直坐在床上休息。
夏樹端來一盆熱水放下,蹲下身脫下老太太腳上的鞋襪,輕輕放入水盆里。她知道老太太喜歡用稍微燙一點兒的熱水泡腳,據(jù)說這樣可以活絡(luò)經(jīng)血,緩解一天的疲勞。
屋子里擺放了許多珍貴的陶瓷花瓶,里面裝飾著各色花卉,多是由府中匠人在花房里精心培育而成,早上冬花裁剪的杏花枝也在其中,香氣格外濃郁。
夏樹沉浸在百花香中,突然想起自己來到薛府時的模樣。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有一人領(lǐng)著夏樹的手從側(cè)門走進薛府的花園里。她記得老太太身邊簇擁著一群人,坐在樹下的太師椅上,轉(zhuǎn)過頭暖暖笑著招呼她過去。
再之前的事情,她就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爹娘,原籍在什么地方。不過夏樹從前倒是一直沒有想過這些事情,畢竟薛府就是她的家,老太君就是她的主子和命根兒。
只是如今……
“好一個狐假虎威呀。”
老太太的聲音將夏樹從回憶中拽回來。她抬起頭,老太太正看著手里的一個小瓶子。若是沒有記錯,這應(yīng)是姓白的先生在老太太壽宴上送的玫瑰露,價值千金。
夏樹輕輕為老太太捏著腿:“您是說二少爺身旁的白先生?”
“是啊,能把全兒這呆頭老虎耍得團團轉(zhuǎn),一點脾氣都沒有。”
老太太打開瓶子倒出些薔薇露在手背。一股別致的清香擴散開,瞬間就將屋里匠人精心裝飾的花朵給蓋了下去。
“身上盡是些少見的寶貝。”她聞著手背上的香氣,“這樣的一個人物,為什么會在這時候來我們家當個先生?”
“看大少爺送來的信,這位白先生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不過——”夏樹想起自己早就見過他,“之前二少爺好像在廣粵樓里找過白先生的事情。”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找了誰的事情。”老太太合上了瓶蓋:“忠兒昨天從外邊找人請了好幾個先生回來,這個事情你知道吧?”
夏樹點點頭。
“確實都是有本事的先生,為了把薛全趕出去,他也挺花心思的。”她看著小瓶子繼續(xù)說:“不過后來,那些先生怎么會連個面都不見就走了呢?”
“……難道是白先生?”夏樹有些疑惑地抬起頭。
“不知道,那些個先生誰都不肯講。”老太太看著她笑了起來:“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夏樹沒有立即回答,將老太太的腳端在胸前用毛巾擦干,然后搬上床蓋好了被子。
“所以這次您讓他跟二少爺一起出去,是想試試他?”
老太太微微點頭道:“要看清一個人,就得知道他想要什么。勢利的人三句離不開一個錢,滿口仁義道德的人大多虛偽。你最機靈,要在一旁好好盯著。咱們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明白。”
她照常為老太太輕輕錘腿。
“要是覺得這人沒什么問題,從此以后就叫他陪著全兒吧。”老太太繼續(xù)說道:“你如果去了正兒那邊,家里還真就沒什么人可以跟他說說話了。”
夏樹手上的動作忽然停了一拍。
“怎么了?”
“沒什么。”
她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幸好老夫人疲態(tài)已現(xiàn),沒有再繼續(xù)說什么。她小心翼翼扶著老夫人躺下,將屋子簡單收拾一下。
雖然老夫人還沒有正式下令,但自己要去大少爺薛正那邊已是定局。薛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磕破頭皮求菩薩都得不來這個機會,可偏偏夏樹卻完全沒想要去。
她以為自己能永遠留在這兒,留在老夫人的身邊服侍她。可如今老夫人卻這般安排,又能如何呢?
她是薛府里養(yǎng)大的丫頭,一切事情都只能遵循上邊的安排。
從來如此,亦將永遠如此。
夏樹又看了一眼滿屋插著的花。原本她們都長在花房里,因為老夫人喜愛花香,所以花匠們才剪了枝葉移到這里。雖然看著漂亮,但都凋零得很快,需有人時時更換。
她小心翼翼摸了幾下腰間的香囊,那是老夫人在她進府不久后特意親手縫制的,然后才起身端著水盆吹熄蠟燭。
四周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