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崇禎十五年,公元1642年。
天下大勢,盛極而衰,治久必亂。大明江山自洪武皇帝開國,經永樂盛世,仁宣之治,弘治中興,萬歷新政已歷二百余載。太祖皇帝以“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陳綱立紀,救濟斯民”為口號,擊破各路諸侯,誅滅暴元,終有天下。立極以來,萬國來朝,復我大國威儀,何其壯哉!
自萬歷以來,國事衰微。傳至當今,天下大亂,北有滿洲韃子屢次寇我國門,內有闖逆作亂,山河破碎,生靈涂炭。朝政腐敗,皇室窮奢極樂,官吏貪贓枉法,黨爭劇烈,軍備廢弛,而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戰火已經將這個國家烤焦了,不復盛世之狀。朝廷賦稅已經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自萬歷起,每畝加銀九厘,崇禎三年,每畝再加三厘,用于遼東軍事,稱為“遼餉”;崇禎十年,為對農民軍用兵,開征“剿餉”,每畝加糧六石,每石折銀八錢;崇禎十二年,又開征“練餉”,天下百姓凋敝,官吏橫征暴斂,在三餉之外,還有正常的賦稅,官府的臨時需索,不盡的徭役,又提前征收次年的賦稅,因此民怨四起。
寶慶府武岡州,地處湖廣西南,遠離戰事。州人郭都賢,字天門,號些庵,原為崇禎朝江西巡撫,自辭官鄉里,即興辦私塾,聊以明志。
恰巧煙花三月,桃李芬芳。這幾日,先生教書之時,總有一個少年,站在窗臺觀望,且總是站幾個時辰,不覺疲倦,先生甚是驚訝,但也故做不知,怡然自得。學生們也都習以為常,不覺唐突。
這一日,先生講《孟子》時問,“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這段話是什么意思?”見眾生無所答,怏怏不悅。少年對道:“先生,我想說說。”
先生朝少年微笑,點頭默許之。
“大意是說,施行仁政的人,幫助支持他的人多,不施行仁政的人,幫助支持的人少,幫助他的人少到極點,內外親戚都會背叛他,幫助他的人多到極點,天下人都會歸順他。憑借天下人都歸順,攻打內外親戚都背叛的人,所以君子不戰則已,戰則必勝。”
“孺子可教也!”先生點頭稱贊。
“不過,先生,我還有一問。”
“哦,說來聽聽。”先生饒有興趣。
“如今朝廷加征遼餉、剿餉、練餉,我們百姓都食不果腹,這是得道還是失道?”少年脫口而出。
“這個嘛。”先生有所思,俄而轉頭斥道:“稚子不得目無君父,朝廷自有朝廷用意,豈為小子所譏?”先生頓了片刻,看到少年面有怒色,倉皇奔走,在室內踱步若干,問到:“諸位有人識得此少年否?”
“他是徐子耕,是我家佃戶的兒子。”
“哦。你可以告訴他,以后還是可以在窗外聽講。”
“是的,先生。”
此后幾日,卻不見少年再來,先生總是注意窗臺動靜,又總是掃興。
一日,正值谷雨。雷鳴電閃,大雨傾盆,室內幾乎成了夜晚。這時,一個斗笠出現在窗外,正是那少年,先生大吃一驚,隨即笑盈盈的對他說,“進來吧,小孩。”
隨即,一個面帶羞澀的少年緩緩步入,頭上還是斗笠,卻破爛不堪,褲管卷起,穿著草鞋,衣服上雨水正沿著衣袖、褲管往下滴,看的出來,走了很長的路,腳通紅,不知是凍的,還是走了太長的路。在這天氣,這身裝扮似乎有些單薄,但是少年眼睛卻炯炯有神,橫掃了一眼私塾,又低下頭,不敢正視先生。
“你全身濕透了,不如隨我去烤一下。”先生暖暖的說。
說著,先生即往外走,少年還是低著頭跟在后面。
“純貞,生點火。”先生囑咐道。
“是的,爹爹。”有個女孩應道。
“來,小孩,你坐著。”先生招呼著,“你能告訴我,為什么要到窗外聽課嗎?”
“我……我……我爹……沒有……錢。對…對…不起……先生…我以后……不敢了。”少年小聲的說,臉羞的通紅。
“那你為什么要聽課?”
“我想讀書。”
“你為什么要讀書?”
“我想做官……”
先生想起自己仕宦半生,最后不滿朝政,辭官返鄉。可眼前這少年,卻立志做官,這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正是千百年讀書人的心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才讓當年滿身抱負的自己孜孜不倦,直到高中進士。
“你為什么要做官呢?是因為做官可以不用種地,可以錦衣玉食?”
“不是的,先生。我想做官,是想為農民做主,讓我爹爹,還有天下農民不再交那么多的稅,不用再餓肚子,不用再受官府欺壓。”少年說著,淚流滿面,似乎這一切正在他親身經歷。先生能夠想到,在一個少年心目中,那猛于虎的賦稅,那終日的饑餓,還有官府的枷鎖,是那么的可怕,幾乎吞噬了一個孩子應有的快樂和純潔。而這又是多么難能可貴,眼前的少年不假思索,眼神還是那么炯炯有神,盯著眼前的火苗,雙手緊捏著衣角。
“可是,做官了,不一定就能做的到這些啊。”先生若有所思的說。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我,我,我就是這么想的。子曰: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先生沒想到眼前這小孩竟然還能用圣賢的話來教訓自己,可他并不生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又何況對方并不是這個初衷。
“想做這些事情,就得做個大官。像張居正大人,海瑞大人,李東陽大人一樣。可是你知道做大官要經歷哪些嗎?”
少年搖頭。
“首先,你得有很高的學問,要閱覽群書。然后要考取功名,做天子門生。按我朝慣例,你至少得考取庶吉士。然后,你要從小官開始,熬到伯伯這個年紀,可能還不夠。”先生捋了捋胡須,哈哈大笑。
少年有點不知所措,這時,先生的閨女,那個叫純貞的丫頭也站在旁邊咯咯的笑。少年這才注意,原來這個丫頭一直站在自己旁邊,他抬頭一看,這丫頭貌似跟自己年紀相仿,倒也眉清目秀,衣著樸素,并未有大家閨秀風范,只是舉止恬靜,溫文爾雅,可見先生身體力行,不失名門風度,少年眼神中多了一絲傾慕和自卑。
“先生,我一定會努力的,可是我讀不起書。”
“我見你前些天所言,倒也讀過幾本書,怎么又說讀不起呢?卻是何故?”
“不瞞先生,我姨父家頗有資財,表兄就在私塾讀書,我常去他家,只覺得拿起書本便愛不釋手。不過書不多,但是《論語》、《中庸》、《孟子》卻是多能記誦,略通大義。那日先生面前,班門弄斧,實在不該,還望先生見諒。”少年見先生提起當日語出沖撞,頗有幾分愧色。
“不至于,不至于,國家當有此棟梁。哈哈哈……”先生大笑,繼續說道:“小伙子,那日之事,老朽并不掛懷。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此并不怪罪。當你踏入仕途,多有沉浮,自然明白經營之道,也不會隨口開河,辱罵朝廷。你現在還小,世事繁雜,豈能一言道哉?”
少年不再說話,再次盯著眼前的那團火,還是那么炯炯有神。
“家里都有哪些人啊?你叫什么?”
“回先生,晚輩徐子耕,字文遠,崇禎元年生人。家有父母和一個哥哥。”
“哦哦,正值謀取功名時節。甚好,甚好。”先生思考了片刻,說道:“這個名字可不好,我替你換一個名字如何?”
少年呆呆的望著先生,一臉茫然。
“我看叫徐靖之,以靖天下一切不平之事,可好?”先生微笑著說:“不過這個字倒挺好,令尊意味遠離文章,可我覺得,這與三國張遼字一樣,甚好,甚好。”
少年還是不知可否,面露難色。
“這樣吧,我隨你去一趟你家,跟令尊聊一聊,能否在我這里讀書,不收錢。哈哈……”先生似乎很高興作出這個決定。
“如此,晚輩不知如何報答先生。不過,我不知道我爹在不在家。”
“你我有緣,況且為國儲才,老朽義不容辭。”先生認真的說,“正值春耕,令尊又怎么會不在家呢?”
“回先生,岷王府最近大修宮殿城墻,父親被拉去做工了,很少回來。”
“那你母親呢?”
“不知道,可能在給員外家做工吧。”少年有些難為情。
先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說了,似乎更加同情這個少年,過了一會,又問道:“家里還有田嗎?”
“打我出生起,就沒有了,聽爹說,因為交不起賦稅和攤派,都已經抵給員外家了。”
“員外家就不用交稅嗎?”
“不用的。他們家是官紳,員外是個舉人老爺。”
先生點點頭,似乎明白了很多。關切的問道:“衣服烤好了嗎?”
“恩,差不多了。”少年點點頭,又加了點柴火。這時候,純貞走過來,“文遠,我來吧!”
少年羞澀的說:“有勞姐姐”。
“客氣了,爹爹可是好久沒這么開心了。”姑娘小聲的說。
過了一會,雨停了,先生隨文遠一道去家里。一路上文遠甚是忐忑,不知父親是否會同意這件事情。先生只是家長里短的詢問一些事情,文遠只是應答,不敢多話。
這三月的湘西邊陲,田間本應是一番忙碌景象,可是如今卻很少能看到民夫在勞作,在山間稀稀拉拉的田壟中,竟有些都明顯已經荒蕪,一片凋敝之像。因為是雨后,渠中之水,江河之水都漫過了河堤,將一些田都淹沒了,老少二人也是小心翼翼的趟過這層層水網,郭都賢自言自語道:“未想如今這水道失修竟如此嚴重”。先生很詫異眼前的景象,自己雖年輕時就離家出走,如今回到家鄉已是兩鬢斑白,可在印象之中,家鄉農間不應當是這番模樣,這個季節,不正是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還有那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嗎?不正是人來人往,人們耕作的農忙時節嗎?不正是那柴門聞犬吠,抬頭見炊煙的平和之像嗎?這一切都去了哪里呢?
天亮起來了,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在山野之間,竟然一道彩虹掛在天邊,格外美妙,二人打濕了一身,卻也神情飛揚。文遠指著不遠處一座茅草房,興奮的說道:“看,先生,那就是我家。”
先生順著手指望過去,只見幾座房舍零落的灑在一片樹林之中,林子并不高,在武岡這種丘陵地帶,幾乎隨處可見。房子看上去破舊不堪,應該已經住過了幾代人,只是看著那籬笆院落,伴著耳畔一片蛙聲,倒覺得十分的安靜和舒適,如身處桃源之中。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農人,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穿梭在田野和房舍之間,卻是那么平和。如果不是這小孩口中的賦稅,還有那官府的枷鎖,誰會想到這里的人們正在經受難以忍受的磨難?
不一會,便到了家,只見家里只有兩間房舍,其中臥室一間,臥室僅有的擺設就是三張“床”,其中用長凳架了兩張床,另一張粗陋的床倒是可以稱之為床;房舍地面疙疙瘩瘩,廚房和大廳就在一間,一口灶,灶臺也是用土砌成;一個米缸,一張方桌和四個板凳;墻角堆了一些農具雜物。如此盡管簡單粗陋,卻也整潔干凈,可見女主人對居家也是費了一些心思。
“爹,私塾里的先生來了,他來找你談談。”文遠在家旁邊的地里找到了父親。
“先生來了?他有什么事嗎?”父親甚是驚訝。
“我不知道,我在私塾碰到先生,他跟我說要來家里看看。”
“你怎么又去了私塾,不是說爹沒錢供你讀書嗎?再說了,咱們莊稼人,去讀那些沒用的干嘛?”父親說著走了上來,洗洗腳上的泥,穿上草鞋,隨文遠回來了。
母親正在張羅著下午飯,農家一般在申時吃飯,一天能夠湊上兩頓,算是豐年的光景,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日子,盡管總是要吃,可是吃的能有稀粥,青菜就很知足了。先生走到米缸旁,看了一下,只有不到半缸米,鍋里煮了幾只地瓜,這應該就是這一家人的下午飯了。
“先生,我爹回來了。”
“哦,您好,老徐。我是私塾的郭都賢,特來拜會。”先生鞠了一躬。
父親震了一下,連忙回禮。“有勞先生,不知先生造訪,有何見教?”父親應該將在員外家聽到的所有客套話,都搬了出來。
“哦,這樣子的。您請坐。”先生喝了一口水,道:“您今天沒去岷王府做工?”
“本來是要去的,不過下起大雨,因此就回來了。不料今日先生到來,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家里糧食都還夠吧,怎么午餐只是吃這些?”
“先生有所不知。家中早已斷糧,如今稅賦過重,官府又如此催收,能活下去已是不易了。”
“這是怎么說起?”
“哎,我祖上也留下幾畝薄地,原本也夠一家人生活,只是自天啟年間起,朝廷的賦稅加重,賦稅重也還罷,這官府臨時攤派更是厲害的緊。州里不時要繳納糧米、錢財等到軍所,岷王府的祿糧和王田等等也都要納稅,因此無奈只得將地抵給了員外家,卻分文未得。如今又是給王府修了幾年的宮殿和城墻,分文不給。里人有很多都已經逃跑了,可是按照朝廷律令,如一戶逃跑,剩下的九戶就要替他交稅,我如今又欠下幾十兩稅銀,還不知道怎么辦,已經被官府鞭打幾次……”說著,這個年約半百的漢子竟哽咽起來,靖之和母親也跟著抽泣。
“你都已經無地,怎么還會欠稅銀呢?”
“哎,原本也是這么說,可是在官府的田冊上,我家的地還應當交稅,又要替逃跑的里甲人戶交稅,還有王府的各項攤派,因此欠下稅銀,我家的牛也早被牽走了,如今卻是家徒四壁。”父親說完長長的吁了口氣。
“這么說,村里已經有很多人戶逃跑了?可他們又無錢糧,能去哪里呢?”
“是啊,我們這十戶,倒只逃了一兩戶,其他里甲,跑四五戶的比比皆是。他們都四處流浪,也有的去投奔了義軍。”父親很小聲的說道。
“投奔義軍?那可是滅族的大罪!”先生驚訝到,其實他也知道,自古以來,莫非如此,大量破產饑餓的農民,聚在一起,便是數十萬,數百萬的隊伍,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有揭竿而起。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文遠差點要喊破喉嚨。
“閉嘴,誰教你這些?”父親捏著嗓門,厲聲訓斥。
先生目瞪口呆,未想自己官宦數載,天下竟已凋敝至此。人民生活如此不堪,難怪西北義軍席卷天下,后面竟有數百萬的難民在源源不斷的補充,反而越剿越多,只是無奈的嘆道:“苛政猛于虎啊!”
大家都陷入了寂靜,先生回過神來,盯著文遠說:“老徐,今天我過來,是跟你談談文遠讀書的事情的。我見這孩子機智過人,大有前途,想讓他在我那里讀書,你看可好?”
“使不得,使不得。這孩子確實喜愛讀書,我們兩口子管教不住,給先生帶來了不便,恕罪,恕罪!”父親知道先生曾經是十里八鄉百年來出的最大的官,言行都十分謹慎。
“老徐不必如此,我此次來,正是為了這件事。老夫已過半百,平生見過很多學子,經歷過很多事情,我見文遠確實為可造之材,他日科考高中,也是貴府之幸。如此大事,老朽豈能兒戲?還望尊意可行,實乃家鄉之大幸。”
“不瞞先生,鄙人世代佃戶,祖上從未有過仕宦之人,一個莊稼人,讀書有什么用,眼下正值春耕,家里勞動力都不夠,這小子還整天去先生那里搗亂,實在不應該。再者,我也沒這么多錢啊。”父親十分尷尬。
“話不能這么說的,老徐。養不教,父之過。你們兩口子辛勞一生,難道也希望孩子未來也是這樣繼續下去?即便他天賦才學?”先生又喝了一口水,說:“學費的事情,不用你擔心,我免費教他。這樣吧,家里有農忙季節,再讓他回來幫忙,這不是兩全其美?”
父親眉頭一開,“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先生著急回家,父親想留先生用餐,以表謝意。可先生執意要走,父親知道自家并沒有像樣的飯菜,因此,也不強留。倒是文遠,心里的石頭總算落地,興奮了一晚沒睡。
自此,文遠便每日早早去私塾讀書,經過先生的講授,很多文章都能深究其理,入木三分。先生也總能在課外,講授更多的圣賢之道,千古文章。
一日,在授課完了之后,文遠幫忙先生鋤草,口中還背誦著先生剛教的文章。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文遠,來喝口水。”
文遠抬頭,卻是純貞。“有勞姐姐了。”
“又是這么說,不用客氣啦。”純貞回之一笑,如同三月的桃花般迷人。文遠此時年少,并不懂男女之事,只覺得應當尊重先生的千金,正是先生,才有了這么不可復得的機會讀書。
純貞自小受先生熏陶,自然熟讀諸子百家,又是天啟七年生人,長文遠一歲,因為年紀相仿,又有頗多戲耍和交流。兩人總是就詩詞歌賦或是圣賢之道侃侃而談,而純貞對這位弟弟也是更多的憐愛和傾慕。
先生治學頗為嚴謹,也總是將圣賢之書講解的更加通俗易懂,跟靖之見到的其他讀書人終日背誦不一樣,只不過先生只是按照取士的目標,因此總讓靖之與講義發生頗多不解。課堂之上,又只能用心聽講,畢竟能得到這種機會是自己不敢想象的,只是在課后,先生經常針對時弊,與學生們探討,而此時,縱使言辭不當,先生也不予責罰,總是因循釋之。
一日,課后,大家就闖逆大鬧中原一事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同學周炳榮說:“如今賊寇已成燎原之勢,原因在于原陜西總督楊鶴大人的招撫政策誤國,導致今日終成大患。”
靖之對道:“我不敢茍同。楊大人的對策是好的,只是并沒有朝廷的大力支持,以及其他大臣的阻撓,而使得本來可以緩解的事情變得更加激烈。比如,朝廷在招撫了賊軍后,按照預定的錢財散給民眾,則兵馬盡散,而錢財不夠,則盡管歸去,因為無法生活下去,又重新了往昔食不果腹的生活,因此不得已再反。如此,使得楊大人的努力付諸東流,因而失敗。”
周道:“文遠此言,似乎只是站在賊軍的立場說話。難道朝廷一味的縱容匪患?今日反,錢糧招撫,那天下誰還當順民?”
靖之道:“同學之言差矣。天下之民,不到萬不得已,誰愿甘冒滅族的風險舉事?只是官逼民反而已。不然,為何楊大人罷官已經幾年,為何如今匪患遍布天下,反而越剿越多?”
周道:“還不是因為當初處理不當,以致成燎原之勢。”
靖之道:“楊大人當初也并非全力招撫,而是剿撫并重。先生也曾說過,官府塘報就有楊大人曾經的剿匪功績,這個是事實吧。當時韃子南下,兵臨京畿,甚至到達山東一帶,各地兵馬都被抽調勤王,陜西無兵可用,選擇招撫并無不妥。況且,只要放下武器,回到鄉里,依然為我大明臣子,其能安居樂業,如何造反?”
周道:“歷朝歷代,皆有亡命之徒,難道都是官逼民反?”
靖之:“但是,造成如此大的局面,必定是國家出了問題,自古國家亡于百姓的,并不在少,國家應當采用圣賢之道,實行仁政,才是治國之本。當下,就在本州鄉里,多少農民吃不起飯,多少百姓為避賦稅舉家逃離?這些人為了生計,只能加入義軍。”
周炳榮惱羞成怒道:“先生,靖之竟為賊軍狡辯,竟稱呼他們為義軍。如此大逆不道,請先生責罰!”
純貞卻說:“周炳榮,你怎么能說不過就這樣啊。我覺得文遠說的很有道理,你不能說不過,就罵人家也造反。”
郭都賢擺擺手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這事情,為師也說不好,只是圣人教我們忠孝之道,為君子立身之本,我們更應當讀好圣賢之書,他日報效國家,才是至理!如今國家遭逢大變,必有汝等立功建業之時,所謂亂世出英雄也。”
大家都起身說:“是!”可是在靖之心里,卻在想著另一問題,這個朝廷已經魚肉百姓至此,腐朽至極,又如何能夠通過幾個人的努力來改變呢?自己父母忙碌到頭,卻依然吃不飽,穿不暖,想天下百姓,莫不如此。這周炳榮本為員外之子,自然難以理解百姓疾苦,可是先生說的忠孝之心,也是對的,如人無綱常,與禽獸何異哉?哎,自己原是多么痛恨這個朝廷,可是圣人卻教自己選擇忠誠于這個朝廷,到底是圣人錯了,還是這個朝廷出了問題,又或者自己過于狹隘?還是先生之言吧,等自己經歷了沉浮,也許就真的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