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維明東西倒不多,本可以輕松下車。
但俞惠的東西卻是不少,捆扎好的被褥、秋冬衣服、暖水壺、搪瓷盆用彩虹色的網兜裝在一起,還有挎著的書包。
看她一個女生吃力的把大團被褥往背上背,一手拎著大大的網兜,一手提著衣服,腰間還斜挎著挎包,瘦胳膊瘦腿兒都快被壓斷了,整個人佝僂著身子,郝維明還是狠不下心,過去直接從她背上把被褥和網兜摘了下來,背在了自己背上。
“真不用我自己能行的。”俞惠想從郝維明手里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
郝維明也不管她,邊走邊說:“趕緊走,不要擋住后面人的路。”
俞惠連忙回頭看一眼,果然后面人背她堵住了,她連忙道了聲抱歉,拎著東西趕緊追上郝維明的步伐下了火車。
下了火車,隨著人潮走出火車站,看到寬闊的馬路,整齊的街道和房屋,翠綠的行道樹,如潮水一樣的來來往往的自行車,俞惠整個人都呆站在了原地。
郝維明想著干脆把俞惠送到她學校去算了,就想回頭和俞惠說一聲,卻看到她呆站原地,對俞惠這種反應也不奇怪,想當年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大城市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覺得路真寬,自信車真多,一條街上的代銷店比自己見過的都多。
感覺一條街比寶源一座縣城都大。
看到那自行車和公交車來來往往,看到那燦爛街道的一瞬間,腦子里會冒出一種幻想,想象著自己也騎著一輛二八大杠迎風向前,穿梭在街道上,燦爛的陽光會從行道樹的細縫里零零星星晃過眼前。
郝維明停下了腳步,往后退了兩步,與俞惠并排站在一起,目光方向幾乎一致,望著開始變化的蜀都,這個舊日記憶里擁有短暫時光的悠閑城市也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日新月異。
俞惠從左至右環視了眼前這個更大的世界,目光終于是落在郝維明的身上,她猜想或許他也和自己一樣對著這個陌生的城市帶有了一些震撼和特殊的不安,于是臉帶尷尬的笑道:“這地方真大,我們站在人堆里就像一粒沙子掉進了沙灘里,誰也難以找到誰。”
郝維明點點頭,明白她的心思。
他曾問她:“為什么讀了大學還要回寶源,留在蜀都不好嗎?”
她曾回答:“我當初選擇蜀都的原因,就是因為我不想離家太遠,我怕外面的世界太大,大的我找不到家。”
“走吧,我先送你去你學校報到。”郝維明把肩頭上的繩子往上扯了扯,帶著俞惠往公交車站臺走。
已經記不太清這時代公交車路線,他在蜀都待的時間不長,幾十年過去了,誰還能記得清公交線路,在站牌上找了半天,指著一條線路朝一旁的俞惠說:“師范學院在獅子山,應該是坐這趟公交。”
俞惠一臉不解地看向郝維明,疑惑道:“去師范學院干什么?”
郝維明順口接道:“我說了先送你去學校報到啊!”
然后忽然一下子覺著了什么不對勁,轉頭看著俞惠,問道:“你被哪個學校錄取的?”
俞惠被郝維明這奇怪的眼神看得有點發毛,連忙回答:“你剛剛沒問,我也忘了跟你說,我跟你一個學校!”
郝維明眼睛瞪大了,他明明記得她上輩子是讀的師范學院啊,就那天晚上,錢和車票什么都被搶了,沒法回寶源,他給她送回師范學院的,兩個人走了很久的路。
他一下子有些頭皮發麻,自己這只小蝴蝶翅膀一扇,竟然影響到她了。
他回想一下自己這短短幾個月里改變的人和事,一下有些后怕,歷史會不會被他刮起的微風給改變,未來這個世界還能如他記憶里的那樣發展嗎?
他整個人出神了好一會兒,忽然被俞惠一下子拍醒了,回過神來。
“郝維明,你沒事吧?”俞惠一臉緊張的看著他。
他連忙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沒事,對了,你怎么想到填報蜀都大學了?”
俞惠有點沒懂郝維明的問題,撥了下頭發,說道:“就分數差不多吧,我爸還有邱老師他們就建議我填蜀都大學了。”
郝維明繼續追問道:“你被分到哪個專業?”
他心里有一個聲音在祈禱,千萬別是歷史學,千萬不要與自己一個專業。
“語言學,”俞惠問道,“對了,你什么專業,我之前也忘了問了。”
郝維明暗自松了口氣,還好專業是沒變的,要是連專業也變了,他以后做事真得小心著點了,自己都沒影響俞惠什么,俞惠的學校就變了。
要是自己以后做出點動靜,真的改變了歷史,明年個體勞動者沒有得到正式承認,1982年責任制沒有落實到文件里……到時候一切小的變化引起了大的漣漪,自己甚至可能無法知道自己記憶里的東西是否還能真正有用。
畢竟只有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情,才能獲得正確的結果。
如果題目已經發生了改變,自己還拿著自以為的正確答案按圖索驥,恐怕什么結果就真的難預料了。
腦子里快速閃爍了這些念頭,他才回答了俞惠的問題。
兩人在公交車站臺上等了很久才等到去蜀都大學的公交車。
從60年代到90年代,蜀都公交的主力軍都是這種腦袋上頂著“辮子”的無軌電車,因為車頂上面有兩個大“辮子”,被蜀都人親切的叫做“帽桿車”。
道路兩旁是一排排的水泥電線桿子,天空上是密密麻麻的架空線,車體會發出巨大的轟鳴聲,車里車外都很難受。
不過九十年代中期無軌電車就逐漸消失了,只存在于蜀都人的記憶里。
郝維明帶著俞惠快速擠上車,買了票就在擁擠的帽桿車里隨著車身搖搖晃晃不斷過了一站又一站,站到腿發酸,肩膀被繩子勒得生疼。
好不容易有了個位置,郝維明就急忙催促著俞惠去坐,俞惠謙讓一下,一個四十來歲中年婦女看著郝維明和俞惠,說道:“小伙子,小姑娘,你們還坐不坐,你們不坐,大媽我就先坐了哦?”
俞惠一屁股坐上去,對郝維明說:“背上東西給我抱著吧!”
郝維明也不矯情,把背上被褥卸下來,遞給了俞惠。
然后大媽笑了一下,朝前面吼了一聲,“司機同志,前面有人下車。”
俞惠和郝維明臉色都有些愕然。
中年婦女昂起了頭,眼神犀利,仿佛在說:“小伙子不用謝,幫助別人快樂自己。”
郝維明點了點頭,對中年婦女投去一個佩服的眼神,大姐你老高招,小弟我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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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魯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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