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燦獨自一人來到AH。他以前來過AH幾次,都是來旅游,這次是回老家尋祖。他沒想到這片曾被他當作異鄉的土地竟然是他的故鄉。
他按照何翠蓮發給他的地址,回到故鄉。何翠蓮把他二叔的電話給了他,他聯系過二叔,但他不讓二叔來車站接他,他要自己回去,找到自己的老家。
他跟著導航走,就差兩三百米了,卻繞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的老家。這導航叫他直走,可前面是一條水溝啊,這水溝還挺寬,估計有兩米,而且還是此岸低彼岸高。他有點氣惱,像馬躍檀溪一樣奔跑著跨過水溝,導航突然提示已到達目的地,這讓他有點懵。這水溝對岸是有一座灰白色墻壁的宅子,很大很氣派,可他不知道這宅子大門往哪邊開,只好繞著房子走。他聽見宅子里很熱鬧,像是辦酒席。
李燦拐過南邊的時候,看見幾十米外的宅門前有個中年男子在四處張望,像是在等人。李燦向男子走去,想向男子問路。男子看見李燦,頓時大喜。
“小雨,你回來了?”男子大叫。
李燦一愣,感覺這聲音有點耳熟。
“你是二叔嗎?”李燦問。
“是啊,我是你二叔啊!”
“二叔!”
二叔跑過來抱住李燦,喜極而泣。
“你可回來了!你母親每年回來都帶回你的照片,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我媽每年都回來?”
“是啊。我們老家這宅子就是你母親給建的。快,快回家!”
二叔牽著李燦的手走進宅子。
“小雨回來了!”二叔一進門就大喊一聲。
宅院里的人齊刷刷地看向宅門,立馬放下手中的東西,迎上來簇擁著李燦。原來家里人和鄉親們在準備宴席歡迎李燦回來。眾人在喧鬧聲中在打量著李燦,很多人說李燦長得像他父親。二叔給李燦介紹家里人和鄉親們。
宴席還沒準備好,二叔帶著李燦來到客廳。李燦看見了自己爺爺奶奶還有親生父親的照片。二叔告訴李燦,確實是李燦的奶奶臨終囑咐,要等李燦三十歲后再告知他身世。二叔還把當年李梓南幫何翠蓮討回她前夫死亡賠償金的事,以及李梓南一直以來對魏家的照顧告訴李燦。李燦后悔不該埋怨李梓南和母親。他哭了,沒人知道他的眼淚包含哪些情感。
第二天一大早,李燦和二叔一家人去給爺爺奶奶和父親上墳。李燦發現魏家的祖墳和李家的祖墳大有不同,魏家的祖墳比李家的祖墳看起來體面豪華不長草,因為魏家的祖墳是用磚塊砌的。李燦意識到,魏家無論是人的住宅,還是先人的墳墓,都比李家好。他和李昕從小到大,李梓南對他們都是一視同仁,把他當親兒子一樣看待。如果別人不說,誰能看出李梓南不是他親生父親?他有什么理由怨恨李梓南?他有什么理由不繼續叫李梓南爸爸?至于李梓南之前對李佑的溺愛,他從沒有過意見,這好比人家丟了一件寶物,失而復得,還不讓人家高興一下,憐愛一下嗎?
李燦在AH老家住了三天,就回楓市去了。他回到家里,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每天和家人一起忙碌著重開工廠的事。
李佑雖然待在北方老家,可他一直關注著李家的事。當他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另是他人時,他沒有當初找到親生父親時那種怨恨和惆悵,只是驚訝而已。他沒想到他竟然有一個比親生父親還有錢的親生母親,感覺自己重做大少爺有望。他打算回楓市和家人一起忙著重開工廠的事。他沒跟養父養母說他親生母親的事,只告訴他們,李家要重開工廠了。
李佑離開老家之前,去和王秋霞道別。他怕見到他舅媽,不敢進家,打電話叫王秋霞出來。他們倆鬼鬼祟祟,神神秘秘,像要私奔似的。
“阿冬哥,別走好嗎?就算不為我,也為大姑和姑父啊。他們年紀那么大了,需要人照顧啊。你這樣一走,讓他們多心寒啊。”王秋霞苦口婆心地勸說。
“阿霞,你放心。過段時間我就把我爸媽接到楓市去住。到時候你也一起去。”
“我不去。咱哪也不去,就待在老家好嗎?阿冬哥。”
“那不行,在老家能有什么出息?你放心,我不會再丟下你了。”
王秋霞怎么勸都勸不住李佑,她知道此時的李佑就像一個小孩看見好吃好玩的東西,一心想吃想要,大人怎么勸都勸不動。
李佑回到楓市,沒車開了,李梓南早把他跑車給賣了。李梓南不再像以前那樣驕縱他了,不給他錢,也不讓家里人給他錢,叫他自己去找工作,要么到自家廠里幫忙。李佑沒了車,也沒了錢,自然變安分了,狐朋狗友爛桃花不再來找他。
他不愿去外面工作,只好到自家廠里打雜。雖然工廠還沒開工,但事情也很多。他覺得雖然日子不如以前了,但也比待在老家好。他在楓市至少還能住別墅,自己名下還有一套房子。他在老家除了一座老房子,什么都沒有。他幾乎每天都和王秋霞視頻聊天,給王秋霞吃定心丸。也許他真的認定了王秋霞,不會再變心了。
馮云慶又來電叫李梓南到他家去。
李梓南估計是所托之事有進展了,立馬趕過去,直奔馮云慶的書房。
“查到了嗎?”李梓南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地問。
“查到了。當年資助李佑治病的人是周正德。當年他以此為交易條件,叫蘇茜跟他去美國。”
憤怒、恥辱、慚愧,像三個強盜闖入李梓南的心扉,打砸搶燒。他捂著自己的胸膛,心臟痛得厲害,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
馮云慶扶他坐下。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緩過來。
“周正德是怎么死的?”李梓南本不想問這事,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不知道,我沒查這事。最好別查,萬一……”馮云慶欲言又止,他知道李梓南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李梓南臉色大變,良久不語。
“對了哥,我查到蘇茜定了機票,幾天后她要帶著她兒子爾森回楓市。”
驚慌、激動、欣喜、期待、遺憾、憂慮、悲傷、愧疚……一同涌上李梓南的心頭,相互碰撞,像幾個農家孩子在土堆上玩搶山頭游戲,最后只有激動和期待占據他的心頭。
“有查到她手機號嗎?”李梓南故作鎮定,但內心已燃起熊熊大火,像他工廠那場大火一樣。
“有。我發給你吧。”
馮云慶聞到李梓南內心燒焦的氣味,還看見李梓南眉梢上烏云密布,一場滂沱大雨即將來臨。馮云慶把蘇茜的手機號發給李梓南后,便離開書房,把門關上。
號碼撥通了,手機里傳出一聲“喂”,聲音很平靜,不帶任何情緒。
李梓南瞬間就聽出這是蘇茜的聲音,他塵封二十幾年的心扉一下子打開了。蘇茜的聲音像一滴甘露滴在他心之峽谷干涸千年的土地上,滋啦啦地響。
他像躺在沙漠上的魚兒,翕動著嘴巴,但發不出聲。
“是梓南嗎?”蘇茜壓低聲音喊著問。
李梓南的手機號換過幾次了,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的手機號。蘇茜怎么知道是他?猜的嗎?
李梓南還是說不出話,像是被人夾住了喉嚨。他的眼睛酸脹得快要爆炸了,但流不出一滴眼淚,好像淚腺堵住了。
蘇茜不再說話,也沒掛斷手機。
李梓南隱約聽見手機里傳出蘇茜的唏噓。
“是我。”過了好一陣子,李梓南的喉嚨里蹦出兩個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往下掉,似乎夾住他喉嚨的手突然放開了,淚腺突然打通了。
過了片刻,蘇茜問:“你還好嗎?”
蘇茜的聲音濕漉漉的,還有點發顫,仿佛從水里冒出來。
李梓南又說不出話了,眼淚止不住往下流,似乎要灌滿他干涸千年的心谷。他隱約聽見嚶嚶啜泣,不知這是誰的哭聲,只覺得這哭聲很深邃很幽遠,像是從深谷里傳來。
又過了好一陣子,李梓南才發現是自己在哭泣。
“我很好,你呢?”。李梓南哽咽道。
“我也好,不用擔心我。我過幾天回楓市。”蘇茜像一位母親在安慰自己的小孩。
“我知道。”
“我好想見你。”
“我也是……我也想。”
……
他們像兩臺出故障的發報機,通話半個小時,斷斷續續只說幾句話。
幾天來,李梓南除了激動和期待,還有點隱隱的擔憂。他在想,蘇茜連一只螞蟻都不敢踩,她應該不敢毒死周正德吧?如果周正德真是被蘇茜給毒死的,可見她是多么恨周正德,她這么多年來是多么難熬。如果真是這樣,以后這事會不會被人查出來?如果被人查出來她將會面臨怎樣的后果?李梓南不敢往下想,希望不是這樣,盡管他也恨透了周正德。如果周正德還沒死,他寧可自己一人到美國去宰了周正德,也不愿讓蘇茜動手。
然而,每次這種擔憂泛上李梓南心頭,很快就被激動和喜悅的心情吹散,就像臺風吹散廚房上空的炊煙。李梓南沒把蘇茜要回楓市的事告訴家里人,一是他怕自己內心的歡喜被何翠蓮看出來,從而傷害到她;二是他還不知道蘇茜回楓市都有哪些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