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嘩!”
石頭滾落、泥土樹木沖入小秀水河西流,沖上靠山村西北側(cè)的農(nóng)田,聲音綿綿不絕地從山下傳來,腳下的土地在震顫,王友山看到來路上有墓碑倒下,心中最初升起的恐懼竟然慢慢平息,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幾十秒后,轟隆隆的聲音平息,雨依舊很大,“噼噼啪啪”的雨聲又回到耳邊,王友山扶著墓碑從地上站起來。
向西不遠處,北山的西側(cè)少了一塊,而且就像犁過一般,原本茂密繁盛的樹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露出的石塊和細密的黃土,向山下綿延不知有多遠。
受限于近處沒有跟著滑下的樹木遮擋,王友山只能隱約看到滾落的土石攔住了小秀水河西流的河道,擁到了再向西的西河子村里,紅的屋頂和黃的泥土混在一起,讓人看了心中發(fā)慌。
最近的塌陷離他只有不到二十步,王友山看了一會兒,彎腰撿起倒在地上的鐵锨和掉在不遠處的斗笠,直起身后又擔憂地看向他看不到的靠山村,他總覺得那里有嘈雜的叫喊和哭鬧傳來。
王友山緩慢地平息著自己的心跳,一邊張望著尋找下山的路。
可這其實是徒勞的,王友山很清楚下山只有往西走的這條路,而這條路現(xiàn)在已經(jīng)先下山了。
他苦笑了一聲,對著有些傾斜的墓碑說道:“看來我只能在這兒陪你了。”
“轟隆隆!”
悶雷滾滾,讓人心臟不自覺的發(fā)緊。
雨,下得更急了。
身體和精神的疲累襲來,王友山背靠著墓碑坐了下來。
終究是歲月不饒人。
2013年7月8日。
王友山被困北山的第一天。
……
“怎么樣?”王秀梅看著由于無人接聽自動斷掉的手機愣神了片刻,對同樣剛放下手機的孟建軍問道。
孟建軍盡量讓表情看起來輕松些,搖搖頭,“沒接,可能在外面不方便吧。”
“嗯。”
王秀梅抿了抿嘴,再次低下頭翻找著手機中同村人的電話,可惜的是大部分存的都是座機,無一例外地沒辦法接通,看來不只是市區(qū)的線路出了問題。
而手機號存得本來就不多,還有好幾個已經(jīng)停機了。
到目前為止,王秀梅還沒有打通一個電話。
孟琿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同樣擺弄著手機,他有幾個靠山村發(fā)小的QQ,但發(fā)過消息后對方都沒有回應。
三人分坐在客廳的三個方向,沉悶的氣息在家中蔓延,孟琿偷偷長呼了幾口氣,心中同樣對聯(lián)系不上的姥爺充滿擔憂,暗想著一定要給姥爺買個手機,聲音巨大的那種。
“滴滴嗒滴、滴滴嗒滴嗒~”
孟建軍感受到手機的震動,連忙按下通話鍵。
“喂,建軍哥!”打過電話來的正是王延富,對方語氣焦急,聲音有些沙啞。
“怎么樣?”
孟琿和王秀梅同時圍攏了過來,孟建軍把聲音外放,對面的嘈雜瞬間傳了過來。
“建軍哥,村里出事了!北邊的山塌了,廣全和春明家被埋了……”
聽著話筒里傳來的急促的喘息,還有不斷響起的呼喊吆喝聲,孟建軍遞了個眼神給妻子,王秀梅說道:“他兩家在村子西北角,離老家有段距離。”
孟建軍繼續(xù)問道:“人怎么樣?”
“廣全家里說是只有老人和孩子,春明一家可能都在,房子都垮了,村里正組織救人呢……”
“報警了嗎?你們注意點兒,滑坡不一定只有一次。”
當兵時參與過幾次救災行動,孟建軍知曉山體滑坡如果壓倒了建筑的話,傷亡就很難避免了,而且在救人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二次甚至三次滑坡,于是出聲提醒道。
“好幾個人都打過電話了,人家那邊說讓我們先想辦法自救,我這過去看看有什么能幫忙的,先不說了啊!”
“等會兒等會兒,找到你大爺了嗎?”王秀梅連忙問道。
“姐?還沒找到,我想著這邊動靜這么大,他要是在村里的話,等會兒肯定也過來,到時候再給你打電話。”
“那行,延富,你注意安全啊!”王秀梅擔憂地叮囑了一句。
“延富,先別打電話了,快來搭把手。”
有人從身旁路過,招呼了王延富一聲,接著向被土石掩埋,只能看到半片紅色房頂?shù)耐炼雅苋ァ?p> “來了!”
“不說了啊姐。”
王延富一邊掛掉電話,一邊小跑著跟了上去。
因為離得遠,現(xiàn)場此刻已經(jīng)到了不少人,幾個村干部組織著村民們用簸箕鐵鍬往外清土,但除了土石還有倒塌的磚墻,老百姓手抬肩扛的清理效果很不明顯。
“消防隊怎么還沒來?”
“國福家不是有挖機嗎?開來了嗎?”
老支書在三四米高的土堆前急得直轉(zhuǎn)圈,有人答話道:“咱這兒離縣城三十多里地,消防隊來不了這么快。”
“那劉國福吶?我記得車在家啊!”
“找鑰匙吶,他那車老長時間沒動了……”
“真費勁!”
老支書一跺腳,焦急萬分又無可奈何,“下下下,這狗曰的老天!”
大雨讓現(xiàn)場清理救人變得難上加難,老支書光著膀子,豆大的雨點啪啪砸落在他已見松弛的臂膀上,心中又氣又急,無力感驀然升起,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泄勁,哪怕底下的人可能沒救了,他也還是吆喝催促著村里的壯勞力扒土搬石頭。
因為什么都不做,就肯定沒希望。
抬頭看了看似乎放亮了些的天,老支書往掌心吐了兩下,搓搓手抓起腳邊的鐵鍬,踩著腳下橫流的泥水,繼續(xù)往身后的簸箕、背簍里鏟土,嘴里還交代著:“挖的時候小心些,聽著點兒腳底下的動靜!”
村民們?nèi)齼蓛傻膽睦锒加行┍^,一個身上披著白色塑料布的漢子抬起頭,嘴巴動了動,但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嘆了口氣用力把一塊石頭滾到一旁。
……
“孟建軍。”王秀梅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有些發(fā)白,眼神有些慌亂,她輕喊了聲丈夫的名字,然后問道:“怎么辦?”
孟建軍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眸光微動,他伸手捏了捏妻子有些冰涼的另一只手,片刻后有了決斷:“我現(xiàn)在就去秀峰,村里現(xiàn)在肯定很亂,延富那邊不一定顧得上。另一個,我過去后直接就把咱爸接回來,滑坡泥石流這種地質(zhì)災害,次生災害可厲害,雨季過去之前就先別在村里住了。”
“行。”王秀梅點點頭,很快又擔憂地說道:“這么大的雨,開車不安全吧?”
“沒事,我開慢點兒,那什么,你跟小琿兩人就在家里聽信,我隨時跟你們保持電話聯(lián)系。”孟建軍摸摸口袋,轉(zhuǎn)身到臥室換衣服。
“秀梅,幫我把工作證找出來拿上,萬一哪里限行,說不準就能派上用場。”
“再拿上點兒錢,用塑料袋裝上。”孟建軍的聲音從臥室傳出。
“好。”王秀梅也很快行動起來。
看著忙碌的父母,孟琿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么,他忽然想到一個人,連忙掏出手機發(fā)了個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