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二年級,我轉校了,去了另一個充滿喧囂的地方。爭吵,卻無力爭辯。
父母在這一整個三百六十五天,出差了,留下幾個數字和一些草紙,一幢樓房。仿佛失去了顏色,那人,那心。
我離家出走了——我這么理解。
這里不用早晨那么早起床,摸開鬧鐘,才7點。
也許應該起早點,睡覺的話,太難消磨了。我什么都不會,只會浪費身體多余的空間去滿足周身空缺的時間。
我的那一雙眼一直睜著,不管是光還是暗,似乎總能從中看出些什么。
但,就算睜得再大,印在墻板上的畫像也不會被放大。放大的只是墻板的厚度。
支起上半身,不禁思緒萬千。早晨的鳥鳴,清脆明亮,陽光從窗外斜鋪進來,金黃金黃的。穿上衣服,洗漱洗漱,打開房門,扭好MP3,順手關門,開始一天的晨練。
河堤上老人很多,他們大多應該失眠吧。耳朵里音樂聲很大,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扭著臃腫的身體,薄嘴唇不停地抖動,雖然很和藹,看著卻厭惡之極。
路邊景物依舊,北方山頂那座塔比昨年矮了。
心跳越來越快,身體已經跟不上大腦的節奏,腳步變慢,最后雙手撐在大腿上,弓著身,喘著粗氣,越來越不平。
找塊干凈的地方坐了下來,望著前邊畫有初冬雪景的河面,時不時傳出一波波粼粼水紋。稍稍往北看去,水面上架著一條橋,橋下面的石頭縫里,總會滴下那么一滴或兩滴水,打在干凈的河面,攪亂他們的思緒。橋上面的人匆匆忙忙行將過去,我想對他們揮手,可那太沉重了,招來什么都沒有的空白?;蛟S她不會。浦白南??倳诖藭r此地記起這段句子和輪廓。不禁低下頭來,絲絲惆悵,便會鉆進我的身體。
你是燭林吧。帶著清香味的聲音將我驚醒。我轉過頭。
真的是你啊。原來聽鞏凡說你每天早晨會來這里晨練......
請問,你是哪位?我傻子般地問。那段聲音驚奇的叫道。
你不會真的失憶了吧?我是夏雪,夏雪,你高一的同學,三中的。
我忘記了,這些人,高中的所有同學。
那段聲音坐在了我旁邊,有些害怕。
真是沒有想到,你居然真的得病了。不是,我是說那個意外。聲音大聲說。
其實沒必要那么大聲,我耳朵沒有聾。
是嗎?我說。
你別生氣哈,我可能不太會說話。聲音揮揮手。
沒關系。我說。
我今天來找你,只是想和你說說話,難得的雙休日。
是啊,難得的雙休日。
你想說什么。我說。
你知道浦白南么??隙ú挥浀昧恕B犝f他家里人出車禍了,死了好幾個呢。聲音低低地說。
浦白南,浦白南啊!這不就是那段我日夜思念的話么。
是嗎?我說。
真的,她的雙親都死...啊...去世了。聲音壓低了聲音。
她還沒死吧。我說。
她,她還在北京讀書呢,到現在那些人都還沒跟她說這件事。真可憐。聲音抱住她細長的雙腿。
肯定很悲傷。
然后呢。我說。
然后?然后就完了,浦白南從小身體就很弱,經常進醫院,她呆在醫院里的日子比呆在學校里的日子要多得多。但她的成績一直都排在全校前邊。昨年,就是你剛走不久,她父母說為了治好她身上的病要讓她到北京去讀書,然后匆匆的轉走了,我們最后連去醫院都沒見到一面。聲音輕輕說。清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好香。我說。
什么?什么好香?聲音轉過頭盯著我。莫名驚慌起來。
沒什么,您繼續。我摸摸頭。
這是浦白南送給我的香水。聲音低下頭。
香水,是嗎。我說。
我猜你一定也很喜歡吧。聲音又轉過頭。
嗯。我站了起來。好了,繼續跑步。
我們一起吧,正好我也穿著運動裝。聲音立起拍拍屁股。
我點點頭。
沿途的風景都變了樣。
空氣里流動著熱氣和浦白南的氣息。
我——快要流淚了。
間接性失憶癥,有時叫失憶癥。我的病真是淘氣。我搖搖腦袋,說。
相當痛苦吧。聲音細細地說。
大概是吧。我說。但那樣能說什么呢——很痛苦,她又不能體味。
為什么突然走了?聲音喘著氣。
不記得。我別過臉。
對不起。聲音說。
我沒說話,身體太累,嘴巴張不開,像是被針縫著的,難以啟齒。
你的聲音很香。我說。
回到家,關上門,沒什么擔心的,反正都會忘卻,雖然嘴里一直儲存著她的名字。
像小時候背的書,不由自主,便從嘴里蹦了出來。一個人的時間那么漫長,不再像流水那樣緩緩流過,他們結了冰,一層厚厚的冰,生物都不能呼吸,不能動彈,身體冰冷。所以,我只能念叨了,或是去忘卻,把她也忘卻。
縮在沙發上,頭埋在雙腿間,呼吸讓我變得困難。周圍干燥寒冷的空氣,把我一直按著,骨頭發出咔嚓的聲響,血液的濃度變大,粘稠如粥。
我在干什么。抬起頭,印入眼簾的只是平淡的藍色玻璃鏡。
我說,你怎么也叫我外號。嘴巴里又蹦出一段話。
我說,這大概就是記憶。被遺失在深遠大陸。
我說,我卻不能逐個將他們拾回去交給她。
掏出本子,把幾秒鐘前說的話迅速記起,我害怕這個本子最終也會離我而去。
可能是帶著思念,那雨季的雨天。
除了鮮紅和灰白,我的筆下還走到哪里去過。
只記得刺骨的疼痛印在心里,那天她還是會不會出現的吧。
醫院里慘白的病房,我沒有進去。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她,我所做的至今仍在低泣。
這種感覺太奇妙,這種驚奇的讓人心跳的感覺,似乎只能在雨天出生。
但是淚腺卻泌不出液體。
干澀的讓人心顫。
不知不覺,迷迷昏昏中,似乎有人在敲門。
腦袋不好使,睡著了。
肚子咕咕的叫,催醒了我。猛地抬起身,窗外飄著雪。
昨年是不是也像這樣飄過雪?
真是模糊,純白,如此模糊。
早上起來還沒吃飯,家里也沒什么食物。換上棉衣,帶上絨帽,匆匆出了門。
在超市選著熟食和冷食。果然還是比較喜歡熟食。
隨手提了兩包薯片。不知道是給誰買的。
走出超市,外邊天空漸漸熄下,雪勢沒有停。我邁出柔軟的步子,溫度隨著前進的步邁,逐漸沉淀下來,深深印在雪地姣白的平行線上。點點身后的腳印,回頭看去,襯著遠處黝黑的高樓,近處點燃的路燈,形形色色相擁而眠的行人,高低不齊的樹枝搖搖晃晃,雪白得慘白。我的眼里,平淡的一切事物,平淡地看著他們,呼出的熱氣,氤氳而上。免不了的感傷季節和讓人心痛如潮的點點滴滴,已經融入這炫目的朝氣。
歡笑不起,面部肌肉被凍僵。
世界的模樣被抹得一干二凈,雪地里的景色,只能待世界的慈目恢復之后,重新再來此佇立。
摟摟塑料袋,轉身向更深處的鐵質大門行去。鐵門火紅冰冷,摸上去會破碎掉雙手驅寒的防線,像撕破破碎的蛛網。夜深人靜的時候,貓叫聲會打破這些讓人作嘔的殘象,不堪目睹,手上的雪花在凋零,寒冷刺骨,鐵門上面的積雪,一分一分,一絲一絲,凋落下來,落敗,門柱上的昏暗燈光,鑲嵌在他們中間,像一雙眼,直逼著我。那光,那燈光如火,燃燒我冰冷徹涼的心。
或許沒人注意,門柱快要崩壞,像人的年齡,鐵門的門柱也有該屬于他的年齡,而今年,現在,那年齡要到盡頭。樹的最后一圈,往往包住了其他所有的圈??粗覀兊男那樵絹碓皆?。
熟食就快冷了,得快些。
家里——景像沒變,分得很清楚。
這樓房只能擋住窗外吹進的風,窗外飄下的雪,窗外呼呼怒吼的雨,天空時時在向人們傳達著他的思念。有的人,有的物,躲在鐵籠里,呼呼不敢去面對。
交錯縱橫的絲帶,纏在一起,就成了一個結,死結,打不開的結——如果有刀,有人會將他砍斷。
此時,我手里的刀,泛著銀光。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的手機被遺棄了。
放在玻璃茶幾上,幾乎沒有動過。上邊肯定有著一些讓我能期待的東西。
吃面時,不小心瞥見了。
手伸去,猶豫了。騰起的熱氣,噴在臉上,沖散開去。
莫名驚慌。
不應該去觸摸?;蛟S看著那未知的過去太久了。
收回手,面碗里的沸水蒸騰而起。
噴在臉上,沖散開去。
聚乙烯的袋子靜置在沙發上,廢紙和鋁罐成排地鋪著,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他們自己都被好好的安排著。
我說,害怕嗎?心里的絮叨已經直抒了自己的回答。
答案呢,只有一個,這個房子,鋼筋混泥土的建筑,也只有一個。
至少我心里是這樣。
雖然處處都散發著幽黑的光,雖然處處都有寒氣逼來,雖然處處都刻畫著一些事物,難懂的語言、行為,總是不由自主的,去想象如果我們在一起的話,這個房子,鋼筋混泥土的建筑,會不會不會存在了呢?
如果我們在一起的話,我們會在一起嗎?
可能不會。
否定,否決。
總是否決自己。性格不變的我,行駛著性格不變的權利。
一點點消磨,一點點破損,一點點回復,一點點變形。
對!變形!變形!
太陽每分每秒都在變化。
我說,那樣的話,就太殘酷了。
不管對我,還是對大家,對她。
所以還是認為太陽那家伙是在跟我們開玩笑,變戲法,逗我們玩呢!
肚子還餓著,動手吃面,嚼勁十足的拉面,拖延掉半個小時。
那半個小時,或許我能干更多比起吃面來更無聊的事。
我這么想。
房子里漸漸潮濕起來,皮膚能夠感受他們呼吸出的二氧化碳。
緊了緊身體外皮膚上的衣物。
空調溫度計上顯示26攝氏度,呼拉拉地響。
電視臺上的雜耍演員扯開臉笑得前俯后仰。
玻璃鏡子上刻印著我的身影。
魚缸里冒著氣泡,小紅金魚輕輕聳動著身體。
窗口玻璃門,寒冷帶來的朦朧濕氣被貼在上面。
窗外的景色依舊,空蕩蕩如野,漆黑一片。
墻壁的刻印愈加深厚,愈加深厚。
意識逐漸模糊——我想該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