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孝世子近日有些奇怪。
他總是進進出出地來找三皇子,尋東問西。
被秦羅逮到的時候,他的懷里還抱著兩本書和一張弩。秦羅挑了挑眉,揪住世子的耳朵:“說,你最近總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秦煦齜牙咧嘴地打掉她的手:“阿姐,疼疼疼。”然后支支吾吾道:“我沒有做壞事,只不過是來向高遠兄請教問題。”
“高遠兄?”秦羅皺了皺眉,問,“你怎么改口不喊三皇子了?”
秦煦嘻嘻笑著說:“我發現高遠兄不僅武功超群,而且飽讀群書。我佩服他,就認他作兄長了。”
她狐疑地看著他:“你當真是這樣想的?”
“真的。”
“那好吧。”秦羅道,“你若真是這樣,倒也很好。不過不要總是去,不要打擾了三皇子。”
“我知道。”
秦羅便向后退了退,讓秦煦走過去。
她要到她的母妃那里。梁王妃性情溫柔,疼愛郡主不比疼愛世子少一分。
秦羅敲了敲門,推開后小跑進來,邊喊:“母妃——”
梁王妃放下手中的綠豆糕,招手:“阿羅快來,母妃這有許多剛做的糕點。”她將盛在玉盞里的鳳梨酥拿給秦羅,秦羅打小就最愛吃鳳梨酥了。
“母妃,還是你宮中的廚子做糕點最好吃。”
“那母妃就讓他們去你那兒。”
“不用,不用。”秦羅忙說,“我喜歡上母妃這來,不喜歡一個人獨自在寢殿里吃。”
“好好好,母妃聽你的。”梁王妃慈愛地笑著,又道:“咦,我還叫了阿煦過來,阿煦人呢?”
“阿煦去了三皇子那里,他說他有問題請教三皇子。”
“哦,我是曾聽過他一口一個地叫三皇子‘高遠兄’。”
“是呀,阿煦告訴我,他將三皇子視作義兄了。”
梁王妃聽了,思慮陣,開口:“這三皇子的確不錯,能文善武的。他是個可憐人,沒了生母的庇護,又被驅趕至我們梁國,前途難測,真是可惜了。”
秦羅舔了舔嘴唇,猶猶豫豫地說道:“我也覺得他可憐。但是女兒一直有一點不甚明白……”
“嗯?”王妃看向她。
“是徐淑妃害死了張婕妤和兩個未出世的孩子。雖說三皇子無辜、受到了牽連,可是到底是徐淑妃犯了事,傷了三條人命啊。”
梁王妃嘆了口氣,朝四周打量番,壓低聲音說:“阿羅,有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得那般簡單。”
秦羅怔了怔:“母妃的意思是……張婕妤的死不是淑妃做的?”
“是。”梁王妃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她有些驚愕,細細想來,確實不無道理。
世人皆知時下是婕妤張氏最得陛下圣寵。張氏年輕美貌,極擅樂舞,頗得宣帝歡心。張氏懷孕,宣帝高興異常,一度想要破例晉升她為皇貴妃。而淑妃徐氏兒女雙全,靠山牢固,又怎會輕易去毒害張氏,更不必提是用大不忌的巫蠱之術了。因而殺害婕妤之人,定不是徐淑妃。
秦羅頓悟,原來發生在高遠身上的變故,根本就是無妄之災。
她抬起頭,看見母妃正慢條斯理地用手絹擦拭著嘴角,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秦羅是個機靈人,她立刻反應過來,既然淑妃是被冤枉的,那么必是有人在背后設計陷害。高遠離京入梁,幕后指使之人不會善罷甘休,定會安插眼線在他身邊。說不定……現在就有細作站在她們身邊監視。
她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從小父王母妃寵著她長大,弟弟也待她極好,事事謙讓。她向來是無憂無慮的,不知道竟會有這種事。
秦羅心里想著這些,面色卻不改,很平靜地陪母親坐著。
她在梁王妃宮內待到暮色已晚,才起身離開去。春巧等一眾侍女跟在她身后,她自己手里也握著一盞燈。
走到一處拐廊,旁邊便是高遠住的地方。她看見有人站在窗子旁向外看,就提起燈,朦朦朧朧的光亮照著。那人轉過身來,聲線低沉:“郡主。”
秦羅抬了抬手,示意侍女們在原地候著,自己則走上前,喊道:“三皇子。”
她的燈里的燭光搖搖擺擺,忽明忽暗,映在周圍的墻壁上,似漣波般一層一層地蕩漾開來。
她說:“三皇子為何在這里站著?”
高遠道:“沒什么,只是發呆罷了。”
她便也在一旁,沉默地站著。
秦羅想起方才在母妃那里的經歷,于是伸出胳膊,手指指著東南方向:“你朝那看,帝京在那個方向上。”
他低低地笑了聲:“郡主,帝京離梁都,有千里之遠,是看不到的。”
她說:“我知道啊。”向前靠了些,胳膊搭在窗臺上,雙手撐著臉,“只是和三皇子知會一聲。”
他的神情始終淡淡的,眼睛卻看向了東南方。
秦羅道:“我想起來——之前我們去騎駱駝時,三皇子突然提到華商公主,是不是思念妹妹了?”
高遠立刻警惕地看著她,微微蹙著眉頭。
“不用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秦羅解釋,“只是因為我也有兄弟姐妹,便想到了你。”
聽到此言,她感受到他的身體在黑暗里逐漸地放松下來。
“是的。”他說,“婧儀還小,我離開帝京,就沒有人照顧她了。”停了停,又接道:“她從前是很黏人的,連睡覺都要我和母妃陪著哄著。”
秦羅望向他,想起自己的弟弟:“阿煦小時候也是這樣。”
“郡主和世子的感情很好。”他說。
“是啊。”秦羅道,“就像三皇子和五公主那般。”
他提起他的家人時,眼神溫和,臉上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笑意。
“只是出了那樣一場事故,一切就都變了。”高遠道,“等婧儀到了及笄之年,就要嫁到異域去。”
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想了想,方開口:“有時候,人會覺得周遭的事物亂七八糟,變得毫無頭緒。可我相信,這些自有其冥冥之意,只需順其自然,終會守得云霧見光明。”
他回頭瞧著她:“郡主,可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便就再也改不了了。”
秦羅聞言,盯住他的眼睛,開口:“我說的順其自然,不是指碌碌無為,而是說跟著自己的心走,去做正確的事情。”
他沒有說話,陷入沉思,神情也出現了細微的變化。夜晚蕭瑟的風從窗戶吹進來,攪得燭光昏暗,明滅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