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沅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她想了很多。
她想到，以前黎一煊死纏爛打，非要她去學校看他的籃球賽。
她想到，兩個人像傻子一樣手牽手繞著湖邊散步。
她想到，有一次，自己大半夜發燒，黎一煊大晚上從家里溜出來給自己帶藥，回去后被誤會成去網吧不務正業，被他老爸狠揍了一頓，臉上的淤青半個月才消。
她想到，他們窩在沙發上看電影，討論哪個鏡頭更有暴力美感。
她想到，自己為了送黎一煊喜歡很久的球鞋，厚著臉皮去應聘雜志模特。
她想到，明明自己有空，卻還是騙了黎一煊，就為了回避他。
她想到，告白那天晚上，黎一煊對她說，不如我們在一起吧。她覺得肯定是一整片星光都碎在了他眼里，不然自己干嘛鬼迷心竅地答應了。
她想了好多好多。可是無論怎么想，好像都是黎一煊的好和她的不好。
傅沅，你真是太糟糕了。你真是太自私了。
她決定得去解釋清楚，至少得把陸放這事說清楚，雖然人家可能不想聽，但傅沅就是想說清楚。其實這些年她心里對黎一煊總有種愧疚的感覺，愧疚白白讓他受了這么久的委屈，要面對自己的忽冷忽熱，還要事無巨細地照顧自己，毫無怨言。
無論怎樣，傅沅欠黎一煊一個道歉。
想清楚這茬后，傅沅也就不糾結了。雖然道歉這事兒對傅沅來說是個艱難無比的挑戰，可如果對象是黎一煊的話，那她愿意去試試。
吃過苗小樂跑了兩條街買來的生煎包后，傅沅心滿意足地捎上劇本去了片場。
場工師傅，化妝老師，還有導演組攝像組早已就位，各司其職，一片熱鬧。
其實這會兒已經十點過了，對劇組來說，已經不早了。要按平時，傅沅鐵定早來了，畢竟一番女主得敬業盡職。這次客串倒是讓傅沅享受了一把理所當然地姍姍來遲。看來戲份少也有戲份少的好處，舒坦，還能睡個懶覺。
不過看起來，于將不怎么舒坦啊。這會兒正朝不知道男幾號的演員大發雷霆，嚇得人大氣都不敢出。不止小演員不敢說話，烏泱泱一大片人愣是沒一個敢出來求情的。
傅沅今天心情蠻好，于是打算順手幫人一把。
“我說，于大導演啊，大清八早干嘛呢？是早飯不好吃還是對即將要吃的午飯不滿啊？發什么火呀？消消氣兒。”
別看昨天于將整個人春風拂面和顏悅色的，但本質上，是個吹毛求疵的挑剔導演，對演員稍稍有一點不滿意，就得NG重來。傅沅自己也曾經被罵得狗血淋頭。劇本是真好，人也是真難搞。
于將一看傅沅來了，語氣倒是好了兩分：“都拍了多少遍了，強調多少次，情緒，情緒，怎么就是入不了戲，讓人上火。”
傅沅正想幫著說兩句話，倒是男孩先開口了：“對不起，于導，是我沒找好狀態，耽誤進度了，你再給我兩分鐘，我調整調整。”
“再給你兩分鐘，都給你多少個兩分鐘了，全組等著你嗎？我......”
眼看于將的火氣又躥上來了，傅沅趕緊趁機滅火：“好了好了，少說兩句，人還是個小孩兒呢，你先去拍別的鏡頭，我給他講講戲，一會兒保證萬無一失。”
傅沅都這么說了，于將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不如先去盯黎一煊的戲。
剩下的人也沒人敢當著傅沅的面看熱鬧，他們于導是眾所周知的臭脾氣，可這位姑奶奶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還是先溜為妙。
于是，方圓五米內，就只剩下了他們倆。
“叫什么名字？”
“霍，霍晨希。”
“不要多想，于將不是針對你，她是針對所有人。”
霍晨希站在那兒，局促不安的，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胡亂點點頭，也不敢看傅沅，眼睛只敢往地上瞟。
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倒是把傅沅逗笑了，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故意板了個臉：“你離我這么遠干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怎么你比怕于將還怕我啊？好像罵你的人是我似的。”
這話成功嚇到了霍晨希，逼得人連連擺手，瘋狂解釋：“不是的，傅沅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我就是，見到您太，太緊張了。”
“噗。我就隨便開個玩笑，你怎么這么不經逗啊。走吧。”
“去，去哪兒？”霍辰西懵逼了。
“去我車上啊，不然在這兒吹冷風？”
“去，去您車上干嘛？”
“干嘛，給你講戲啊，還能干嘛？”傅沅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但眼看著霍晨希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后，傅沅瞬間就懂了。
好啊，我正兒八經地要教你，這臭小子居然以為我要.....潛規則嗎！
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不過這反應倒是讓傅沅覺著新奇，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怎么，你以為，我要干什么？”還順便朝前邁了一步，瞬間把兩人的距離縮到只有幾公分，由于身高差距，傅沅只能仰著頭才能直視霍辰西。
面前突然放大的臉讓霍晨希腦子宕機了幾秒。
他居然不合時宜地覺得他和傅沅的眼睛還挺像的。
然后他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腦子開小差到什么地步了，連連朝后面退了兩三步。
傅沅看他這一驚一乍的樣子倒是挺可愛：“你退什么退，你剛才干嘛盯著我看？”
“對不起，傅沅老師，我不是故意盯著你看的，是，是你先湊上來的。我...我，對不起。”
傅沅看到霍晨希臉都快憋成熟蝦的樣子，還是決定不逗孩子了：“趕緊吧，不然一會兒可有你受的。”
車上。
“我看過了，這場戲講的是你眼睜睜看著最愛你最疼你的姐姐被殺，內心完全崩潰，但為了不被暴露，只能轉身，不能上前。這一段你需要表現的就是姐姐被殺后那一瞬間的茫然無措，與不能回頭的痛苦絕望，還有最終離開的麻木心死。對現在的你來說確實很難，要表現出層次感，整場戲沒有一句臺詞，全是內心戲，度得拿捏好，太輕顯得假，太過，表演痕跡就會過重。”傅沅這下倒是明白為什么于將發這么大火了，這段確實不好表現，更何況還是個這么小的孩子，想到這兒，傅沅又好奇了：“你今年多大？”
“17。”霍晨希還在仔細琢磨傅沅說的話。
“17？弄了半天還在念高中，念的藝校嗎？”
“不是，就是正常的高中。”
“那你經紀人還真行，這就開始壓榨你了？”雖然不知道霍晨希的經紀人是誰，但傅沅已經可以隱隱約約感受到那位的為人了。
像霍晨希這種情況，一看就是大街上被星探發現了的那種，然后扔到一個管理多個藝人的經紀人手下，流水線生產，面上看著有人教有人管，實則讓你自生自滅。
這種角色根本不適合霍晨希，沒演技沒經驗，他們公司要讓他走的路線應該是流量小生，最重要就是刷臉混眼熟，能怎么壓榨就怎么壓榨，只要有機會，甭管合不合適，都會趕鴨子上架，片場被罵成這樣也沒人來管他，總覺得這小孩兒被騙了。
也是霍晨希倒霉，要是在別的雜七雜八的劇組還好，糊弄糊弄也就過了，偏偏撞上于將這吹毛求疵的，還遇上本人親自檢查。
不過霍晨希看起來并不怎么適合這個圈子，總是怯生生的，不愛說話，說話也緊張兮兮，結結巴巴的，被罵也只會低著頭，不爭不辯。看來他公司看中的不僅是他的臉，還有聽話，好控制吧。
傅沅突然想到以前待過的公司，隨口打趣道：“你不會是歡藝的人吧？”
哪知一語成讖，霍晨希愣了愣，疑惑地望向傅沅：“您怎么知道的？”
“我去，還真是，那真是恭喜你，中大獎了。”傅沅頓時覺得這小孩兒又凄涼了兩分，娛樂公司千千萬，非要去這家天殺的，那他還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我怎么知道？猜的唄。別糾結了，先把戲的事兒搞定。有姐姐嗎？”
“哦。啊...啊？”
傅沅耐著性子，好脾氣地又重復了一遍：“我問，你有姐姐嗎，看著你長大那種？”
“沒，沒有。我是獨生子。”
“唉，麻煩，像咱們這種非科班，理論不夠就只有情感來湊了。你這樣的，如果有個符合劇情的現實人物倒還好，容易帶入情緒，要是沒有還挺麻煩的。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你看著我，把我當成你姐，想象一下，我照顧你長大，大大小小的麻煩事兒我替你收拾，你什么都不會怕......”
“把你當成，姐姐？”霍晨希只覺得今天早上的經歷太神奇，先被大導演罵得狗血淋頭，再被大明星救了，現在居然還可以把大明星當做姐姐嗎？小時候也不是沒幻想過有個哥哥或者姐姐，可畢竟是幻想，弟弟妹妹還靠譜點，可爸媽......
“咱能不廢話了嗎？讓你干嘛就干嘛，怎么老是磨磨嘰嘰的，再這樣，我要發火了。友情提示，我發火可比于將嚇人十倍。”
看著傅沅一秒面無表情的臉，霍晨希果然被嚇到了，他一點都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重新理了理思緒，拼命壓下心中的緊張，按照傅沅給的情境，慢慢帶入情緒。
半小時后。
“嗯，這次勉勉強強，反正能交差了。趁這會兒她氣消得差不多了，趕緊去。”霍晨希的演技無功無過，反正如果要傅沅選人的話，一定會第一時間把他pass掉的，可看著霍晨希因為這句根本算不得夸獎的話那么開心，傅沅突然就不忍心告訴他，就算這條過了也大概率會被剪掉。
算了，還是不說了。就讓他開心一會兒吧。
“那個，傅沅老師，我...”
又來了，又是這結結巴巴唯唯諾諾的樣子，傅沅很不喜歡霍晨希這個性格，就算見到前輩緊張也不至于如此吧，他好像是，小心翼翼成了習慣。
“怎么了？還有什么問題？”
“就是，我可以，叫你傅沅姐嗎？就是姐姐那種？”
“姐姐？”傅沅挑了挑眉，有些驚訝，她還以為霍晨希要問什么問題呢。
霍晨希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是現在傅沅也沒回答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膽大包天地提了這個要求，但是剛才把傅沅當成姐姐的感覺太好了，不同于他感受過的任何一種感情，讓他覺得很特別。她好像和網上說的很不一樣，但莫名地讓他覺得溫暖。
傅沅看著霍晨希緊張兮兮的樣子忽然就笑了：“隨便你，我就當又撿了個便宜弟弟唄。”
“又？你有弟弟嗎？”
“嗯哼。”
“親弟弟嗎？”
“對啊。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