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能是誰呢？是俺呢！”
果然是公孫明的聲音，他出去轉悠了一圈，把剛才的事情忘了個精光。
一梅借著院子里透出來的燈光，上下打量著公孫明，只笑著不說話。
公孫明奇怪地問：“這大晚上的，恁站在這弄啥？咱的彩票開獎了沒有？”
一梅故意逗他說：“叔，咱差一點點就中了，又跟五百萬擦肩而過……”
公孫明忙問：“哪組號不對？”
“六組紅球都不對，藍球號您倒是蒙對了，是09”，一梅笑哈哈地說，“恭喜您又中了五個大洋。”
公孫明沮喪地說：“唉，玩了恁長時間了，就才只中了兩三回尾獎，也不知道那中幾百萬的人家是咋中的……”
每周二、四、日，他和一梅都會買一注雙色球。
他怕人笑話，就委托一梅替他捎帶著買，兩個人商量著買什么號，晚上9：15分準時滿懷希望地等著中五百萬。
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咦，叔，您不是去集上買那個3911了嗎？”
一梅笑嘻嘻地又逗他。
公孫明立刻老臉通紅，原來一梅也知道了？他低頭忙往家里去。
公孫明在前，一梅在后，兩人回到西屋公孫家。
公孫大娘正心里忐忑地逗著安然玩呢。
抬頭看見公孫明耷拉著腦袋進了屋，就故意嘲笑地問：
“恁不是去買3911了嗎？買著了沒有？可別買著假的了，喝個半殘不死、鼻歪口斜的連累俺！”
公孫明賭氣地說：“恁騰嗎？俺真喝成那樣，恁用三輪車叫俺攮大東邊那溝里去不妥了？”
公孫大娘又板著臉上下瞧著他問：“咋不見藥呢？是已經喝肚里了嗎？”
公孫明尷尬地傻笑著說：“大晚上的，人家賣藥的都關門了……”
“咳咳，恁不會敲門嗎？”
“俺敲了，人家都不開，俺有啥法呢……”公孫明端起一碗粥，猛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饃，狼吞虎咽地嚼著說，
“俺明兒再去買中不中？”
公孫大娘再沒有理他。
一梅就站在門上，笑著看老倆口演相聲小品似的逗樂子。
“來，安然，咱們回家。”一梅叫著安然。
“恁娘倆再吃點不？”公孫大娘忙問道。
“不了，你們先吃吧。安然吃過了，我減肥呢，晚上不吃。”
公孫大娘驚訝地說：“年輕是好呢，恁餓一晚上，早上還有勁頭跑好幾里……”
公孫明白了她一眼說：“人家都跟恁似的嗎？咧著張大嘴狠吃，都快胖成球了！”
“俺跟恁說話了嗎？俺胖成球又咋著了？又礙恁眼了……”
老婆子連珠炮般的吵著公孫明，他笑了笑說：“俺惹不起你，還躲不起嗎？”
放下碗，站起來走到里屋去了。
公孫明的娘一直坐在飯桌那兒，自顧吃著飯，好象吃著天下最美味的飯菜似的，她真的啥也聽不見嗎？
公孫大娘嘆了嘆氣，對一梅說：“她耳朵聾了也是福氣呢，少操多少閑心，少生多少閑氣喲！”
一梅看了看公孫明的娘一眼，開玩笑說：“萬一，萬一其實她是在裝聾作啞呢？”
“呵呵，那她的道行是真高喲！俺跟她擱一塊生活了四十多年了，能不了解她？”
公孫大娘自信篤定地說。
一梅牽著安然說：“那我們走了，嬸子您也早點收拾了歇著吧。”
一梅回到屋里，徐曉風還沒有回來，不是去喝酒了就是去來牌了吧？
把安然哄睡好，她關了燈，心煩意亂地坐在黑暗中，等那個夜夜笙歌的人。
一院人都睡了，畢竟是冬天了，人們都睡的早了。
十點半，徐曉風一身酒氣地闖進屋里來。
他伸手打開燈，卻看見一梅就坐在書桌旁，定定地看著他。
“你怎么還沒睡？也不開著燈，嚇了我一跳！”
徐曉風口齒不清地咕噥著。
他沒有戴眼鏡，又沒有穿外套，只穿著灰色的羊毛衫，歪歪倒倒地扶著墻傻笑著。
他的眼鏡和手機，還有外套又丟在酒場了吧？
“老……婆，別，別生氣，”徐曉風討好地說，“今兒，我，我來牌，贏，贏，贏了八……八百多……”
徐曉風兩只手伸進褲兜里，掏了前兜又掏后兜，掏出幾卷衛生紙歡喜地塞到一梅手里頭。
一梅氣的發抖：“徐曉風，你喝酒來牌還戲耍我，有意思嗎？”
徐曉風拍著胸口說：“真，的，我嬴，了，都都都，給你……”
一梅把那些衛生紙一把扔到地上，氣道：“你想錢想瘋了吧，那是錢嗎？”
徐曉風扶著桌子，蹲下去把紙撿起來，貼在眼睛上細看，頓時酒醒了大半，急的紅赤白臉的，扭頭就踉蹌著往屋外跑去。
徐曉風嘟囔著從大門口到自家門上，來來回回地低著頭找自己打麻將贏的錢，找了十幾遍也沒找著。
一梅心涼透了，也懶得管他。她走到床前，準備脫衣睡覺。
她的腳忽然踩著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地上居然有一卷子錢。
她撿起來數了數，還真是八百多——要知道，那會兒徐曉風一月工資也才八百多呢。
徐曉風低著頭尋尋覓覓，又到了門口，一梅叫他說：“回屋吧，別在外面瞎找了……”
“不行，八百多呢”，徐曉風快哭了，“本來打算給你買那件羽絨服呢……”
哦，那是民政所的李花花買了件冰潔羽絨服，紅色的，一梅喜歡的很，也想買一件，可是一聽說要六百九十八元，她舍不得。
她沒想到，徐曉風倒是有心。
原來，他心里還是有她的。
她鼻子一酸，推門出去，一把扯著徐曉風的胳膊說：“回屋吧，錢找著了。”
徐曉風半信半疑地進了屋，把桌子上的錢數了幾遍，精確到元票，真的就是他贏的那些錢，馬上宛如小兒得餅般地高興起來。
一梅悲傷地看著孩子般的徐曉風，他的快樂和幸福真簡單：贏了八百元……
而她，竟然也因為這八百元可以買那件心儀的羽絨服，而心生感激。
假如徐曉風輸了八百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