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梅也聽見了,那奇怪的嬰兒般的微弱的啼哭聲,在寧靜的夜晚叫人瘆的慌。
一梅用被子捂著頭,一會兒卻聽見院里人聲喧嘩起來,嬰兒般的哭聲漸漸近了。
有人嚷道:“還是個毛蛋呢,真是做孽啊……”
真是小孩的哭聲呀?一梅起床出去看。
大老王挨著大門最近,剛聽見嬰孩哭聲,他以為是貓叫呢。
哭聲時斷時續,若有若無。
大老王叫起葉寶林,兩人到大門一看,小鐵門邊的地上朦朦朧朧的,真有一個小紅被子裹著的嬰兒。
公孫明也起來了,開了門,抱起孩子一看,小臉紅嘟嘟的,兩眼很有神。可惜是個小豁嘴一一這就是被遺棄的原因吧。
公孫明的老伴嘆氣說:“也虧他們想得到,把孩子扔到這里來。”
老人們也都起來了,把孩子抱到大老王屋里,都來看著好玩。
公孫明老伴把孩子平放在大老王床上,解了小紅被子翻找了好一會兒,什么也沒有。
“是個毛蛋……”她嘆了口氣說,“不象是剛生下來的。”
看來,夫妻倆也許經過了激烈的思想斗爭,糾結了好一段時間才做出了遺棄的決定。
他們把他放到民政所和敬老院門口,也是要給孩子一條生路吧。
傳說中什么玉珮啊、金鎖啊、銀飾啊……
哪怕是個跟孩子有關的小物件呢,什么都沒有,就連孩子的生辰八字也沒有。
看來是真的遺棄了,不打算將來要相認。這孩子的身世,從此也就成了一個謎。
孩子竟不認生,雙眼滴溜溜地四下里看著,小嘴豁的厲害,一直到鼻子那兒都裸在外面。
混子逗弄著孩子說:“俺是恁老葛爺爺”,他又指著公孫明老倆口、大老王和葉寶林等人,一本正經地向孩子做著介紹。
可是,這個孩子該怎么處理呢?送走還是留下?
陳志和任閑都犯了難,決定先把孩子放在大老王這兒,等天亮了再說。
半晌午時,公孫華從市里回來了,他把陳志和任閑都叫到辦公室里,詢問這幾天院里的情況。
任閑向他匯報了老耿夫婦要在伙房吃飯、張學友今天要接老娘來住幾天、凌晨門口撿了個娃的情況……
“怎么恁些事?”公孫華眉頭緊皺,兩只手擺弄著一支中性筆,對任閑說,“老耿倆口子不算五保戶,不在國家集中供養的范圍內,怎么能在伙房吃飯呢?”
陳志不吭聲,他以前代理敬老院院長時,公孫華事無巨細,樣樣都要過問,自己做什么都是錯,沒少挨熊。
后來,敬老院規范化管理,院長實行聘用制,敬老院的事,他也就不再操心,事事置身事外。
此刻又何必出頭自討苦吃呢?
任閑一愣,心里說,那么是誰批準老耿兩口子住到院里來的呢?
吃住,吃住是一體聯動的,既然住在院里了,管了住,遲早也得管吃。
再說誰敢為這事去激怒老耿老婆?
“那么”,任閑賭氣說,“俺把恁的意思告訴老耿。”
公孫華生氣地說:“哦,恁叫吃恁當好人。俺不叫吃,叫人說俺是個賴貨?”
任閑語塞,咬著唇低頭不語。
“算了,這種人懶得惹她”,公孫華又說,“就那樣吧。”
“恁倒是說說,張學友憑啥把他娘也接院里來住?”公孫華不滿地敲著桌子說,
“咱這是敬老院,不是療養院!更不是家屬院!誰還興帶家拖口的了?明兒都拖家帶口地來住,象什么話?”
任閑張了張嘴,想辯解幾句,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說起來,他還年長公孫華十多歲呢,就是陳志也要比公孫華大好幾歲。
可是公孫華發起所長的官威來,經常甚至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任閑和陳志劈頭蓋臉,罵個狗血淋頭。
任閑人累,心也累。他咬牙切齒地想,任期滿了,立馬走人。
陳志是民政所的老人了,他從民政學校一畢業就在所里上班了。
那會兒是劉國明當所長犯了事,后來是鎮里的公務員楊秋霞任所長,再后來機構改革,公務員不能擔任民政所長……
那會兒,陳志兢兢業業地干到了民政所會計。
他是民政學校科班出身,又是所里的老人,少年老成,為人機敏,處事圓滑。文憑、資歷、能力一樣都不缺。
大家都以為,改革后民政所長非他莫屬。
然而公孫華空降到了民政所當所長,煮熟的鴨子飛了。
就差一顆米,就差那么一點點呀!陳志兩口情緒低落了很久。
陳志太了解公孫華了:年少得志,驕傲輕狂,自以為是,剛愎自用……
事不關己,何必多言?何必去趟任閑的渾水?
這會兒沉默是金,任何辯解都是多余的。
任閑不光四肢發達,頭腦也很清明。
其實很多時候,任由公孫華發發所長的威風,很多事還不是要照舊維持原狀,并不會更改。
公孫華知道自己太年輕、資歷淺,生怕別人輕看他。
尤其與陳志、任閑這兩位老油子長期共事中,他怕被挾持被架空。
他要他們明白,他才是所長,在民政所和敬老院,他說了算!
“還撿了個娃?”公孫華有些頭大,右手輕揉著腦門說,“怪事年年有,唯獨今年多。”
說的好象若他在家,老耿老婆也不會發飚、張學友也不會想娘、大門上也不會出現一個娃似的!
“怎么辦呢?恁倆倒是說說?”公孫華發愁地問。
可以不讓老耿倆口吃伙房的飯,也可以不讓張學友去接他娘。
然而可以把撿來的娃再扔回大門上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