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們進屋說。”

　　秦十里有些不知所措，翠袖雖然性格大方，但是知道自己對她的心思后，她跟他之間總是保持著很恰當的距離。在今日之前，他是絕不會想到翠袖會在深夜來敲她房門的。

　　難道，是她終于肯接受自己了嗎？

　　緊張。

　　“你找了，有什么事嗎？”秦十里臉微紅，不好意思看翠袖，眼神飄忽，最后還是覺得盯著手里的茶杯看比較好。

　　“品之，我跟你說說我的過去吧。”

　　這個開頭，莫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秦十里的心越來越悸動了。

　　“我之前是青樓的歌舞姬，機緣巧合下認識了你爹，才進的秦家門。在嫁給九卿之前，你和我也認識，這些你應該都知道。”

　　秦十里怎么可能會忘記呢？

　　見過了那么多美人，都沒有可以讓他鐘情的，他以為自己是一個喜歡日久生情的人，可是在看到翠袖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那是一個熱得煩躁的午后，十六歲的少年郎秦十里在家里聽夫子講課后，被一眾朋友相邀出去喝茶。

　　他這個人交朋友不忌諱，愛好讀書的有，市井街頭的有，賭坊打殺的有，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不觸碰他底線的，能過眼緣的都是朋友。

　　前幾日他十六歲生辰剛過，這幫朋友說要帶他去開開眼界。男人嘛，沒進過青樓楚館的，怎么能叫男人們呢？

　　于是，他們三五成群地去了云州最大的青樓，沐春樓。

　　“今兒個沐春樓的媽媽可告訴我了，晚上會放幾個養了幾年的姑娘，那一個一個的，都是才貌兼具呀。”

　　“對對，秦兄，我們跟媽媽那邊通過氣了，現在就可以帶你去看。你要是看上哪個了，現在就可以給你留著。”

　　這幫朋友，一知道他答應來青樓了，都來蹭蹭他的名氣，平時約不上的姑娘，今天說不定老鴇都會給個面子。

　　誰讓他是云州富商秦九卿的兒子呢？

　　在整個云州，當時也就只有衛辛能比得過他了，人家衛辛除了有個宋國第一富商的爹衛吝文，還有憑自己爭取到的“云州錦公子”的稱號。

　　可惜呀，衛辛才十三歲，云州錦公子又怎樣，這群人能拉著他來青樓嘛。

　　逛了一圈，秦十里有些百無聊賴，這些姑娘一批一批地換，他愣是一個也沒看上眼的。倒是他那些朋友，都各自挑好美人去自己玩樂了，反正今天他請客，他們怎么會有顧忌呢？

　　他覺得無趣，干脆讓姑娘們都下去，自己一個人逛逛。以他的身份，沒有人阻攔，所以當他走到姑娘們的后院的時候，也沒有人告知他。

　　一群姑娘看著秦十里笑，若是他不經意瞥了某個姑娘一眼，那個姑娘都會或嬌羞或大方地跟他打招呼。秦十里以前看過不少美女，也跟女子交談過，可是像今天這么多的女子盯著他看，就像看獵物一樣，他很不適應，便落荒而逃。

　　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個女子。

　　“公子好大氣力，把奴家差點撞倒了。”

　　一個清澈靈動的聲音敲開了他的心房，秦十里抬頭看眼前的女子，瞬時頓住了。

　　不是因為眼前的女子有多么驚艷美麗，只是她的容貌，恰好應上了秦十里的眼。

　　若有夢中情人，大抵是這樣了吧。

　　當時秦十里腦海里有了這個念頭。

　　他驚慌，轉身快步離去，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才懊悔自己怎么落荒而逃了，至少應該問清楚女子叫什么名字才是。

　　那天晚上，秦十里做了一個夢，一個活了十六年從未做過的夢。第二日一早，他就把自己昨晚穿的衣服換下，洗掉那不可描述的東西。

　　他想，那個女子，是除家人外走進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子吧。

　　從那日后，他時常心不在焉，會偷偷去沐春樓找那個女子。找到后，秦十里才得知她的名字叫翠袖，他時常會去找翠袖聊天，卻一直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不僅是因為他不夠勇敢，還是因為，翠袖間接告訴過他對他無感，她喜歡的是能夠讓她依靠的男人。而且她比他大三歲。

　　可是，世事終究不如意。

　　秦十里不知是誰將翠袖帶去了父親和朋友的酒會，就那一次，翠袖喜歡上了秦九卿，幾次相邀后，秦九卿娶了翠袖過門。

　　那天晚上，他作為長子，不得不參加父親的婚禮。在他們入洞房以后，他獨自走在云州的街頭，喝遍了深夜酒家的酒。

　　或許老天都同情他，也為他傷心。這炎炎夏日，下起了云州從未有過的大暴雨。

　　他在雨中，不知道喝的是雨水，還是烈酒。但這酒，一定是他這輩子喝過最烈的酒。

　　“我只是沒想到，心儀的女子成了高堂。”

　　他癱坐在墻邊對一顆小草說，對他傾訴自己的心聲。

　　他知道她不喜歡他，可是，她怎么能喜歡并且，嫁給自己的父親呢？

　　少年秦十里，第一段情就斷在了云州的那場暴雨中。

　　第二天，他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秦家少爺。

　　回憶盡。這個女人現在還是不喜歡他，而他還是喜歡著他。

　　秦十里安靜地坐著，聽翠袖講述她的過去。

　　“我在十四歲的時候離家出走，在外面流浪了兩年，吃了很多虧，然后被人賣到沐春樓，接了三年客，才遇到了九卿，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他是值得我托付終生的人。”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她第一次見到秦九卿的時候，就是唱著這個曲。他看著她，她也留意著他。

　　“爺三番兩次來尋翠袖，卻只呆呆看著，不聽曲也不留夜，不知爺是何意？”

　　后來秦九卿告訴他，她讓他想起了亡妻。

　　翠袖知道，從她看到秦九卿之后，她就打聽過關于他的事。他的妻子，肖雪弋，是個多么美好的人，她怎么能比得上呢？可現在他卻說她讓他想起了亡妻，她心里竟有一絲雀躍，這是說明她有希望了吧？

　　“爺一定很愛夫人吧……翠袖只是想哪怕爺對翠袖有一絲喜歡，那就把翠袖贖了吧。”

　　她鼓起勇氣對秦九卿說出這樣的話，他可能會轉身就走，從此再也不會來見她。可是，她也想要嘗試一下。

　　秦九卿贖了她，也娶了她。可大婚之夜直至他逝去，都從未碰過她。他說贖她，只是不想讓跟肖雪弋相似的女子流落青樓。他說娶她，是自己一時沖動，臥室里擺放著的肖雪弋的牌位，讓他無法再去愛任何人。

　　她甘愿的，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她又怎么能要求太多呢。

　　替身又如何？她倒是希望秦九卿能讓她當肖雪弋的替身，至少這樣他眼里會有她，不是嗎？

　　“若是你要同我說你和我父親的事，那就這樣吧，我不想聽。”秦十里有些不開心。

　　“不，”翠袖搖搖頭，“我想說的是，品之，你知道我為什么脫離了奴籍，還不改回以前的名字嗎？”

　　“因為我以前的身份，不能讓人得知，若是有人追查我，那我就又要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了。”

　　“我本姓梁，名蝶，是梁家第六代看守人。我們梁家，世代為明月宮宮主看守明月宮。但是，那明月宮是一個地宮，在里面見不到陽光，除了我和阿爹，再也沒有一個活物。在明月宮里待了十四年，我終于忍不住，趁著阿爹不注意逃離了明月宮。我想出來獲得自由，想要找到我阿娘。可是，一出來就被壞人騙了，走上了青樓這條路……”

　　“你知道我為什么從肖家那封信來了后就變得不安嗎？因為，肖家就是要抓我的人。他們肖家所在的阜城，地底下就是明月宮。有很多人想要進入明月宮，肖家就是其中一個，因為明月宮有著數不盡的財富。當肖家搬到阜城的時候，我就在擔心，他們總有一天會找到我。”

　　“品之，我不想回去，我雖然逃離了明月宮，但是我絕不會讓明月宮暴露在世人眼中，我不保護它，我也不能傷害它。所以，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既然以后你們秦家和肖家會長久聯系，我的身份也會暴露，那我現在就要離開這里，越遠越好。”

　　秦十里聽到翠袖的話，驚訝得合不上嘴。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翠袖會有這樣一個身份。他已經和肖家相認了，肖家的實力也不容小覷，怕是到時候，他敵不過她們。

　　秦十里拍著翠袖的肩膀以示安慰。

　　“翠袖，現在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安心睡個好覺，這個事交給我，我不會讓肖家人找到你的。”

　　第二日，秦十里對大家說，他打算聯系起之前秦九卿在其他國家的生意，這次側重在以前沒有去過的地方發展，畢竟國內，現在都是王家的東鼎，他們秦家現在在國內發展趨勢不太大，所以需要組織一下離開洛州，去西鏡國。

　　而翠袖，自進了秦家后就一直幫著打理生意，所以也要跟秦十里一起去西鏡國。

　　也許肖家人不會想到，梁蝶會去離阜城最近的西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