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了中浦申花,一切都提上了日程,野澤浩二讓小泉加緊時間去處理公司的事務,李姝絳也知道自己留在這里的時間不多,便也開始處理自己的事情,見了幾個掛念的故人,一一的道別。還給小梅置辦了些物件兒,拿了些錢財,讓她回了趟家,好好的跟家人道別。一切都快結束了。
得了空閑的時候,李姝絳會去看看達旺跟雪霽,雪霽已經慢慢的能下床走路,達旺也一直陪著她,寸步不離,達旺變得沉默了,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可是雪霽除了達旺,誰也不敢靠近,就連李姝絳都不能,她試圖靠近的時候,雪霽總是反抗的厲害,并且變得狂躁,害怕,只有達旺能安撫。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李姝絳也不想再刺激她,只隨著她的的意思,達旺好在也甘之如飴,李姝絳覺得經過此事,他也應該有所感觸,他至今也仍厭惡著野澤家,李姝絳也不再強求,她想,等到了外面,一切都安定下來,是去是留,都隨著他。
她曾想過自己無數次的未來,每每想到野澤浩二便覺得自己不可能與他有善終,條條路的盡頭都是你死我活,可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他與她得一線生機,得償所愿,可是她仍不敢忘懷,國仇家恨,雖然現在民國政府猶如新生嫩芽般嬌弱,可是新的希望已經萌發,她相信萬萬同袍不然不會淪為亡國之奴,她雖身在萬里之外,必然也會盡一份薄力。
李姝絳的心思早就百轉千回,初夏的夜晚涼爽宜人,她坐在回廊的臺子上,望著頭頂的月亮,星星,耳邊是腳下草叢樹木里傳來的聲聲蟲鳴,幽幽的涼風撫摸著她的頭發,讓她覺得此刻的時光異常的愜意,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的輕松。輕松的感覺都能對著清風而飛,想到此,她的嘴角忍不住的彎起,笑自己的癡傻。
“想什么呢?”野澤浩二尋不見李姝絳,便順著回廊小徑慢悠悠的尋找,遠遠地便瞧見她一個人坐在臺子上仰著頭傻笑。他已經許久都不曾見過她笑了。乍見之下覺得甚是懷念當初,一幕幕的回憶猶如膠片一樣的在眼前回放,他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石臺子冰涼,你仔細別受涼!”野澤浩二將她拉起,將自己的外袍脫去,放在了地上。
李姝絳見此不由得笑的更深,由著他的意思坐在了衣服上。
“你看,今晚的月亮猶如少女的柳眉,卻異常明亮,星星難得的出來這么多,就像小時候一樣,我剛剛在找哪顆是北斗星,哪顆是我在留學時凱瑟琳說的射手星座?!?p> 野澤浩二看著她一直揚起頭,一頭長順的頭發披在身后,不經I一絲點綴,更加顯得她的臉色瑩白,比月光還亮。
“你看什么呢?”李姝絳不見他說話,于是便轉頭看他,卻不期然與他撞了個正著。
“看你!”野澤浩二低聲道。
李姝絳有些羞澀的低下頭,但嘴角的笑意難掩。
“你的事情都準備好了?”李姝絳問道。
“嗯,本來也沒什么,早就準備好的事,真到了這個時候,也沒什么可留戀的了!只是……”野澤浩二頓了下,“可憐了你!委屈了小泉!”隨后,野澤浩二難得的有一絲失落。
李姝絳不說話,良久,她站起來,將他也拉起來,“你才是最艱難的那個,我知道,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李家的李姝絳,本就是個影子一般的人,現如今更是早就入了王陵,如今我只是李姝絳,一個普通的華夏子孫而已,喜歡你,雖然是我的不幸,卻也是我最大的幸運!”
李姝絳握著他的手,兩人慢慢的往院子里走,頭頂的燈光暖黃色的,映著瑩白涼薄的月光,顯得很是溫暖,令人窩心,李姝絳覺得今晚的長廊顯得格外的長,長到她想寧愿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可是,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了,李姝絳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身邊的野澤浩二突然的推開。差點倒出長廊外的草地上,可是膝蓋還是撞在了長廊的石柱子上,鉆心的疼,想必一定又是一片青紫,李姝絳反應也算快,她抓住長廊的石柱子,堪堪的站定,回頭便看見一個蒙面男人與野澤浩二對峙著。
說是蒙面,可是看他的身形與穿著也知道必定是東瀛人,他也沒有絲毫的隱藏之意,兩人對峙片刻,他就出口,無意外的說出的是一口東瀛話語。速度很快,李姝絳只能聽出零星的幾個詞匯,可是,聯想到前幾日的種種,也猜出個大概,頓時便生出了無邊的心疼,想必,此刻野澤浩二也早就知曉了一切,所以才會沒有第一時間痛下殺手。
野澤浩二也說東瀛話,兩人的語速都很快,似乎有爭執之意,可是都沒有動手??墒?,男人有些氣急敗壞,又有些恨鐵不成的惱怒,畫風一轉,男人將矛頭指向了李姝絳,沒有絲毫猶豫,他嘴里說出一句什么話語,李姝絳還沒聽明白,便見他向自己攻來,竟是至死的招數。李姝絳避無可避,退不可退,一剎間,野澤浩二發狂的奔來,竟是比那男人還快,可是還是來不及阻止,他只好生生的擋在李姝絳的前面,男人的一拳,重重的打在了野澤浩二的后心,聲音砸在李姝絳的耳邊,她能聽到野澤浩二的心跳頓了一下,可是他沒有放開她。也,沒有反抗,李姝絳知道,他的身上肯定有一把隨身攜帶的槍,可是他沒有反抗。
男人見此情景,知道自己不會有機會,便生氣的咒罵了句,這句李姝絳知道,她常常聽到,男人將面巾扯掉,漏出一張冷硬的臉,五官此刻皺在一起,顯得狠辣無比,只是唇上的兩簇小胡子隨著他的唇的動作,顯得有些滑稽。他此刻指著躲在野澤浩二的懷里的李姝絳用蹩腳的中文說道。
“野澤君,你就為了這么一個樣貌丑陋的女人放棄了自己的一切?背叛了天皇?背叛了帝國?真是愚蠢之極!”
“天皇早該知道,我本就不是為了他!我們只是各取所需!談不上背叛!”野澤浩二此刻也有些生氣,他不敢想象,如果這拳落在李姝絳的身上,她如何扛得住,他這昔日的同窗,是出了名的力大無窮,又驍勇善斗。
“你,你簡直是無藥可救,野澤君,我聽聞你因為一個支那女人,弄到現在這副樣子,我都不敢相信,天皇密令,我不顧父親的反對,執意要來,就是想勸你迷途知返!妖女,你可別怪我!”說完,男人又要攻來,可是野澤浩二此刻早就將手槍對準了他,一時間,令他有些不敢置信,他們昔日的情誼,竟然日此的不堪一擊,令他備受打擊。
“野澤君,你真是中了邪了!”男人有些呆愣,仍然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
“吉田君,你殺不了我,更別想碰她!”
“吉田君,不遠萬里而來,野澤浩二心里肯定是歡喜更多,兵戎相見實屬無奈,如果我一死能令他回心轉意,那你盡管來取我的性命,可是我們真的試過了,我逃過,我甚至死過,他也死里逃生過,如今我已是這世上不存在之人,唯愿與他相守余生,若是你執意要取我或者他的性命,野澤不出手,我便出手!”李姝絳最后的話語中透漏出的狠勁兒與決絕竟然跟野澤浩二如出一轍,竟然一時令吉田有些發憷,他往日里就有些怕野澤浩二,因為他發起狠來真是令人聞風喪膽,不受控制的吉田竟然收回了進攻的姿態,看到李姝絳嘴角彎起的冷笑,他才反應過來,他竟然被一個支那女人威脅了,這下他更加的氣急敗壞,有些惱怒自己的不爭氣。
“八嘎!”他低聲的咒罵自己,心里想的是自己該如何繼續自處。
“吉田,你隨我去我的書房,我早就留書一封,就等著天皇派人過來,你替我呈給天皇!”野澤浩二說道,他看了看李姝絳,示意她先走,李姝絳有些不放心,臨走之前還用眼神冷冷的警告了下吉田才走,她要去通知小泉,讓他做好準備,隨時扣下吉田,不妨不測。然后她就去了雪霽那里,守著他們兩人,準備隨時撤離。等到最后,等來的是野澤浩二。
野澤浩二進來,便見到她們四人各個都如臨大敵般的正襟危坐在那里,看到他進來,雪霽鉆進了達旺的身后,李姝絳站起來走向他。
“怎么?走了嗎?”
“嗯,姝絳,看來我們真的要去逃亡了!”野澤浩二有些自嘲道,“你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看看還有什么我能幫你做的?”
“該交代的都交代好了,該見的人也都見到了,我們早些離開吧!免得夜長夢多!”李姝絳有些謹慎的說道。
野澤浩二有些愧疚的看著她,這個即將對著自己浪跡天涯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狼狽,眼睛里的光彩,竟然如此的奪目。
“浩二,我們已經很不容易了,如今,就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以后,你我就出去闖蕩一番,若是以后還能回來,便隱姓埋名的回來,若,客死他鄉,以后我們的子子孫孫總能回來的!”
小梅聽著她的小姐的話,心里生出無限的悲壯起來,她的小姐,如此的聰明多智,又如此的豁達通透,她又有什么傷感的呢,小姐在哪里,她就跟著小姐去哪里。
夏季的天,亮的很早,可是灰蒙蒙的碼頭,此刻只有一艘碩大的船舶停在那里,工人們都還沒有來上工,此刻,碼頭有些寂靜。水浪無聲的拍打著碼頭上的巖石,幾個人有序的往船上搬運東西,來來回回的,就像搬不盡一樣。
小泉站在人群中,低聲的指揮著,查看著,生怕有一絲的遺漏跟誤差,畢竟,這次的航行,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所以,能帶的東西,他都一一的核查再核查,尤其隨性的人里有兩個中國廚子,是少爺叮囑過一定要帶著的,小泉現在是將李姝絳視為了親人,所以也對她的那些小毛病樂意慣著。
李姝絳換了一身簡單的衣裙,清冷的晨風令她的困意早就消失不見,近幾日她總是異常的發困,想必是身子到底是虧空了,春困都挨不住了,她有些自嘲的笑笑,一陣風吹來,她受不住的打了個冷顫,想搓一搓胳膊,可是一抬手,肩上便多了一件外袍。她心里暖了起來。
野澤浩二從后面走上來,他臉上一貫的是冷硬的,半長的頭發隨著風飄在腦后。
“這里風大,你最近真是越發的虛弱了,先帶著他們去船艙里呆著吧!”
李姝絳點點頭,“此次航行能帶的東西盡量多帶著些,尤其是一些傷寒草藥什么的,以備不時之需!”
“放心!”
李姝絳不再言語,小梅上前將她的外袍系緊,“小姐,我們先登船吧,我還沒有出過遠門呢!”
可是這次出遠門,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來了,李姝絳心里苦澀的想著,她想到了自己年幼時的求學經歷,每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對故鄉的思念對親人的思念,都如跗骨之蛆一樣的令她徹夜難眠。小梅如今笑著打趣,心里必定也是不好受,怕她也跟著不好受吧!
“嗯,小梅你跟著你小姐我可是真的長了見識了!”
李姝絳帶著小梅,達旺,雪霽等了船,只留下野澤浩二在碼頭上善后。
很快,趕在工人上工,貨輪進港之前,他們收拾好了一切。巨大的輪船,吃水很深,可見裝了不少的貨物。輪船劃開水面,緩緩的離開了碼頭,李姝絳覺得船艙里悶得緊,又覺得此刻必定是要出來看一眼故土,所以,她不顧小梅的勸阻,登上了甲板。海岸口越來越遠,岸上的人卻越來越清晰,天,大亮了,碼頭上人來人往的,吆喝聲,輪船進港的鳴笛聲,熱鬧異常。李姝絳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眶發熱,喉嚨也有一絲絲的哽咽,她知道,自己真的要離開了,成了浮萍般的孤魂野鬼。
岸口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站了兩個男人,在人群中不甚明顯,可是看衣著便知道不是常出現在碼頭上的人。可是李姝絳,看過去的時候,便沒有再移開目光,她知道,那是誰。眼淚的淚水,沒能忍住,流了出來。
“大哥!”她在心里默默的叫道,她想揮揮手,可是也忍住了,只能緊緊的抓住船沿。突然的她想到了什么,她回頭看到跟著達旺在甲板上玩兒的雪霽,吵她叫道。
“雪霽,快過來!”李姝絳的聲音有些激動,又有些隱忍的嘶啞。
雪霽看到她,有些抗拒,達旺便哄著她過去,李姝絳不顧雪霽的掙扎將她抱了起來,高高的抱著,岸上的人能看到,她知道,岸上的人能看到。
“雪霽,你乖一點,你此生也就只能見他這一次了!”野澤浩二從后面將她們抱住,防止雪霽掙扎。他也望著岸上的兩個越來越遠的身影,喉頭滑動,終究是沒能說出安慰的話。
雪霽能感受到身邊人的心情,難得的她掙扎了下便乖乖的抱住李姝絳的脖子,縮在她的懷里,跟著她看向岸邊,卻根本不知道看哪里。
船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岸上的兩個人才動了動,就像兩尊雕像一樣的站了良久,雙腳早就麻木了,可是他們卻像滅有感覺一樣。
“皇上,回吧!”李昌茂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傷感,顯得他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男人活動了下麻木的雙腳,自嘲的彎了下嘴角,“現在哪里還有皇上,只是個傀儡罷了!”男人身后站著的一個一直彎著腰的男人聽聞腰彎的更低。
“皇上,人各有命,您看到了您想看到的,知道她一切都會好的,我妹妹在天之靈也得以安寧,便是皆大歡喜了!”
“是啊,皆大歡喜!”男人重復道,心情似乎變得好了起來,他揮了揮手,示意離開,身后的男人依舊彎著腰亦步亦趨的跟著。男人腳步也變得輕快了不少,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擔。背影都顯得挺拔的起來。
李昌茂回過頭,依舊看著遠去的船舶的方向,那里早就沒有了一絲船舶的影子,只剩下無邊無垠的海面,更吹起他的袍角,他的身后,早就沒有了長長的的辮子。
“姝絳!”低抵的聲音傳來,仿佛順著緩緩的海面,飄向遠方。
在碩大的輪船,航行在海面上,都顯得尤為渺小,李姝絳站在甲板上,四周都是無邊的海面,悠悠的水浪令船一高一低的晃著,頭上的太陽明亮的晃著眼睛,映著四周的睡眠,無端端的令她覺得頭暈眼花起來,一時間冷汗出了整個后背,她趕緊的扶住船沿,閉上眼睛,可是一陣陣的頭暈伴著惡心感襲來,她受不住,伸出頭,干嘔了起來。
“小姐,你沒事吧!”小梅趕緊的上前扶住她,摸到的是早就汗濕的手心。
李姝絳順勢滑坐在甲板上,嘴唇早就是一片蒼白,縮回到甲板上,李姝絳才敢睜開眼睛。虛弱的搖搖頭。
“沒事,就是太陽晃了眼睛,有些暈船了!不要大驚小怪!”
“可是,小姐你之前出去上學的時候也是如此的嘛?那接下來的日子豈不是更辛苦!”小梅有些心疼的道。想扶起她,可是無奈自己力氣不夠。
“別扶我了,讓我坐在這里休息一會兒便好了!”李姝絳對自己的這副身子也是無奈,大抵是傷了根本,動不動就要提出抗議了。
李姝絳休息了片刻,覺得自己比剛才好多了,便借住小梅的力氣想站起來,可是大概是用力過猛,站起來后更大的一股眩暈襲來,她直接就暈倒在了甲板上,辛虧小梅眼疾手快讓她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吩咐完事情的野澤浩二上來尋她,看到的便是躺在甲板上不省人事的她,疾步上前,將她抱起來,吼道,“叫大夫!”
小梅嚇的不敢動彈,因為野澤浩二說的是日語,她根本就聽不懂,可是她還是不敢丟下小姐一個人,于是牟足了勇氣跟著野澤浩二身后進了船艙。
李姝絳覺得自己難得的睡了個好覺,醒來卻覺得自己就像飄在云上一樣的,睜開眼睛就又要暈過去,胸口悶悶的又想吐,嚇得她又趕緊的閉上眼睛。忍不住呻吟一聲。
“你醒了?”野澤浩二抓住她的手,“難受就別睜眼了,我就扶你靠著,喝些水吧!”
李姝絳暗暗氣惱自己的不濟,會不會拖累大家。
“姝絳,我們的計劃要變了!”
“為什么?”李姝絳睜開眼,忍著胸口的惡心,她真的拖累了大家。
“你別急,現在我們快到馬六甲了,原計劃就在這里補充下食物跟水,可是現在可能要在這里呆上幾個月了!你懷孕了!”野澤浩二最終掩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小心又謹慎,就連呼吸都可以的放輕,握住李姝絳的手。
李姝絳也有了一瞬間的驚愕,這是個意外,卻令她覺得格外的開心,又不敢輕易的相信。
“真的嗎?”
“你不是應該更清楚嗎!”野澤浩二不忍去責怪她的粗心大意?!奥犝f這里有個英國的附屬地,叫新加坡,阿姆斯特朗家肯定有勢力在這里,我們去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大的麻煩,你放心,我會安排了一切,你只要安安心心的跟著就行了!若是有胃口,就吩咐船上的中國廚子做些想吃的,嗯?”
竟然還有中國廚子,李姝絳是沒有想到的,之前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理,沒想到就連這細碎的事情都能想到。
“好,聽你的!”李姝絳終于不再糾結,眉頭舒展開來。
“嗯,等你想走的時候,我們就走!天涯海角,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你要回來,我也陪你!”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孩子,可是,上天終究是垂憐她的不易,給了他們這個寶貴的禮物。有了傳承,他們的故事才會有個結果。才能回到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