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鑼鼓巷，李姝絳踏著夜半的霧氣回來，剛到門口，大門便開了，中浦申花站在門后，一臉慈愛的模樣的望著她。

　　“你回來啦！”申花對著李姝絳行禮，雖不是跪禮，可是也見得她對李姝絳的尊敬。

　　“你不用這樣對我，我……”李姝絳也對著她行了禮，可是話都沒說完便被打斷。

　　“你先回房歇著，我讓后廚弄些清淡的小菜給你，你定然還沒有用過晚飯！”

　　天已經快要亮了，李姝絳竟然沒有覺得有一絲的困意，連饑餓感都沒有。可是看著中浦申花的眼睛，她說不出拒絕，只能點點頭。

　　中浦申花一笑，忙著命人去準備。

　　李姝絳回到自己的房間，才覺得自己竟然累的一動不想動，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小姐，你看！”

　　小梅指著房間里的沐浴桶驚訝的叫道。

　　李姝絳隨著她看去，便看到了冒著絲絲熱氣的沐浴桶，里面一層馨香的花瓣飄在上面。頓時疲累的心浮上來一絲酸酸的的甜暖感，這是一種被人珍愛的滿足感，她知道，這是他的作為，他現在改變了很多，學會了給她空間，給她自由，給她時間，給她選擇，卻還是一如往常的對他無微不至，這樣的他，又怎么會讓人舍得離開？

　　“小梅，我想沐浴！”

　　“好的，小姐，我這就去準備！”

　　李姝絳站起來，寬衣解帶，直到身無一物，慢慢的踏進木桶，溫暖的水，包裹著自己，皮膚感受到的滋潤，讓她覺得從內心里都散發出了暖意，驅散了全身的疲累，讓人忍不住從心底里發出喟嘆。

　　閉上眼睛，李姝絳仰面躺在水里，想著自己接下來的人生，該何去何從？想到那日方丈大師告誡自己的話，想到父親的話，信，還有父親留給她的信！

　　李姝絳睜開眼，看到自己剛剛遺落在地上的衣物已然好好掛在了衣架上，那封信，安好的放在桌子上，她才放心的轉頭，定然是小梅進來了，可是卻望進了一雙黑沉的瞳眸。

　　野澤浩二站在房間里，無聲無息的，可是一雙眼睛從未離開過面前的人，看著她疲憊的臉得到了舒緩，看著她眼角隱隱的淚痕，看到她有些紅腫的雙眼。這些都令他感到格外的不開心，他不想這些外在的事情和人來分散她的注意，不想她為了這些事情分神傷心，他只想她能夠呆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可是他知道她不會開心，經過了種種的磨合，所以他已經學會了很多，學會了試著控制自己的占有欲，學會放開試著讓她自己去做事，只要她能回到他的身邊，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水已經快要涼了，我給你加些熱水！你多泡會兒！”

　　野澤浩二的手里拎著一壺熱水，他走近李姝絳，盯著她有些不自在的模樣，認真又小心的將水緩緩的倒進桶里，熱氣蒸騰上來，迷蒙了他的眼睛，熏紅了她的臉頰，李姝絳將自己沉浸在水里，只露出脖子，幸好還有花瓣遮住自己，讓她不至于太慌張。水溫熱起來，她的皮膚更紅。

　　野澤浩二倒完了水也沒有出去，反而轉到她身后，擺弄起她的頭發起來，他是對她的頭發有些特殊的偏愛的，所以總是會送些頭飾給她；已經有些濕漉漉的頭發在他的手里繞了又繞，被他盤起來，露出纖細的后頸。

　　野澤浩二撫上李姝絳的后頸，令她身子一顫，往前不適的傾去。

　　“你別動，你今天肯定特別的累，天已經快亮了，我給你頭部按摩下，等下你睡得更舒適些，先不要去想事情，我會安排好的！”說著雙手便開始揉著李姝絳的后頸，太陽穴，一下一下的時輕時重，一會兒輕按，一會兒揉捏，弄得李姝絳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桶邊兒上，雙眼怡然閉上。

　　李姝絳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床上躺著了，不知是什么時辰，只覺得這一覺睡得有些足，精神也大好了。

　　“小姐，您醒了，現在是下午了，野澤二公子吩咐了，等您醒了就讓您陪著他出門！老爺今兒就出殯了！”

　　“嗯！”

　　小梅上前將手里的衣服拿上來，是一套暗色的和服，李姝絳看到這個有些抗拒，自己還沒有什么決定，怎會穿上這種東西，小梅看著她家小姐皺起的眉頭便覺得也實在有些難以接受。正準備推下去的時候。

　　“拿來吧！”李姝絳說道，他的用意她知道，現在李姝絳早就不復存在，她貿然出現在李家，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父親說過，只要自己心里有所堅持，那身外之物又有什么關系，無非是他人口中的是非。

　　李姝絳第一次穿和服，有些穿的不倫不類，正急的不知所措的時候，中浦申花進來了，一件一件的衣服在她的手里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樣的，服帖的穿在李姝絳的身上，無比的契合，中浦申花又拉著她坐在鏡子前，給她收拾了個簡單的日式的發髻，還細心的找了一片薄紗給她遮住的容貌。

　　野澤浩二也是第一次見李姝絳穿和服，他想象過她穿和服的樣子，都不如眼見為實的驚艷，沒有日本女人唯唯諾諾的樣子，她把和服穿的筆挺正氣凜然；雖然面色有些憔悴，可是更顯得她清麗非凡。

　　“很美！”野澤浩二不吝嗇自己的贊美，對她，從來都是這樣。

　　“謝謝！你想的周到！”

　　“走吧！”野澤浩二轉身往外走去，他從來都是不善言辭，只是心里都知道，她的難處，她的愧疚。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都會竭盡全力的去幫她實現。

　　門外小泉早就站在車門前等著了，黑色的汽車看起來很是沉穩大氣，這算是他們第一次如此相安無事的共乘一車。

　　中堂出殯，本該聲勢浩大，風光無兩。可是中堂府大門口四扇門大開，門口前來吊唁的人門可羅雀。只有進進出出的仆人小廝在忙著。

　　作為日本國駐華大使的公子，又是與大清的各種工廠又貿易往來的野澤浩二，他來吊唁，倒也是名正言順，無可厚非；李姝絳一身和服的隨著他從正門進來，一路走到靈堂。李昌茂看著面前的兩人，不知道該是生氣還是該震驚，這兩個人真是不知所謂，這樣的我行我素。

　　野澤浩二恭敬的上了香，李姝絳也跪了下來為自己的父親光明正大的上了香。了了她的一樁心事。

　　“恭親王府小王爺到！”仆人通傳的聲音傳來，溥禮走了進來。卻在看在站在那里的野澤浩二后頓了下步子，然后又若無其事的上前，敬了香，才看到跪在那里的人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小王爺大駕光臨，家父一定與有榮焉！”李昌茂上前還禮。

　　“公子言重了，中堂大人還是小王的岳父，何況太后懿旨在這里，小王來祭拜是應該！”

　　李昌茂不再寒暄，又是還禮。溥禮點點頭，看著地上的女子，眼神不舍得離開，他仿佛看不到野澤浩二已然黑沉的眼神，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也怨恨自己不爭氣，何苦如此作踐自己，可是看到她之后，他之前心里暗暗發的誓，做的決定，都變得不值一提。

　　李姝絳感受的到氣氛的變化，背后的人的視線自己無法忽略，內心的愧疚上來，她是欠他太多，他的一腔熱情她無以為報。

　　“溥禮，好久不見！”李姝絳站起來，轉身，坦然的面對著他，微微一笑。

　　溥禮說不出話來，他無法做到她這樣的平靜的問好。甚至連裝都不愿意去裝，因為他對她的感情從來都是毫無保留不加掩飾。

　　李姝絳見他這般再是笑不出來，她不忍他這般的作踐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本該是意氣風發瀟灑風流的小王爺。

　　“溥禮，謝謝你能來祭拜我父親！咱們之間，我更加應該說一聲謝謝！如果你不嫌棄，我這里有粗茶，我們喝上一壺！”說完便轉身往后院走去。

　　溥禮快步的跟上，野澤浩二見此，雖然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心胸狹隘，可是他還是忍不住的想要跟上。

　　“野澤二少爺留步，后院女眷眾多，外人實在不便。既是來祭拜家父，便在此處即可！”李昌茂說道。

　　野澤浩二一臉的寒霜，他討厭一切阻止他的人，為了姝絳，他愿意做的事不見得為了別人他也能忍受。

　　“野澤浩二，家父今天出殯，因為她，我也不想與你為難，你對她再是真心，可國仇終究是鴻溝，她縱然呆在你身邊又何嘗快樂，你現在的處境也不能護她周全，又何必如此強求！你又對她有幾分的真心，不過是你倭匪悍氣的習性作祟罷了！”

　　野澤浩二一直看著李姝絳離開的方向，仿佛沒有聽到李昌茂的話般；又桀驁又不屑的樣子，令李昌茂更是不快。

　　“野澤浩二，家父生前說過，你素來行事乖張狠辣，劍走偏鋒，如今真是如他所言！若不是家父臨終交代，我定然叫你有來無回！”李昌茂狠狠的說。

　　“你說的令人心生厭煩！”野澤浩二回頭看著李昌茂隱忍憤恨的樣子，一臉的面無表情，吐出的字眼卻令人氣的七竅生煙。

　　李昌茂看著他的樣子，當真是氣的手指發抖，指著他道“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野澤浩二看他不再絮絮叨叨猶如老僧，便又轉過身盯著院子的門口，眉頭些微的有些皺起，剛剛面對李昌茂是冷眼旁觀，此時卻有些外露的不耐隱忍。

　　李姝絳與溥禮在院子里的亭子里坐下，溥禮低頭無言，李姝絳看著他的樣子更是覺得打心底里的虧欠，曾是無話不談的朋友，現在卻生疏至此。

　　“溥禮，謝謝你幾次三番的護我！”

　　“姝絳，你我之間不用言謝！”

　　“那好，溥禮，我不是個果斷的人，也是嘗盡了優柔寡斷的苦，所以我不忍你再這般，我對你的歉意此生無以為報，只愿你余生能遇一知己，讓你也能如愿得一人心；溥禮，大清這般，你的境況也一落千丈，還望你早做打算！”

　　“我還能怎樣，身為八旗子弟，我又何曾有過選擇！大清若亡了也好，我就成了普通人家，也好！”

　　“溥禮！”

　　“姝絳，我不如他那般的狠辣決斷，強取豪奪，才會失去你，是也不是？你說你嘗盡了優柔寡管之苦，我又何嘗不是！我只恨自己當初沒有將你搶回來！”

　　“溥禮，你不要這樣！”李姝絳握著溥禮放在桌上緊握的拳頭。

　　“溥禮，你絕非非我不可，你對我開始是好奇，現在也只是得不到的不甘。何苦執著于此！我感念你為我做的一切，可是感情不能強求，生逢亂世，你又是皇親貴胄，以后你自己要多加保重，何不棄暗投明，做一個先行者？”

　　“姝絳，你所說我也想過，可是家父為人專橫迂腐，又貪慕權勢，好斂財，我曾提出過也想去留學，可是被他一口拒絕，實不相瞞，今天是太后回京的日子，一眾大臣早就等在前門候著了，他們根本不在乎誰是上位者，哪怕是大清亡了，他們也能搖身一變成立新的朝代的官員！”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可是，進步不一定非要出國留學，你這么聰明，肯定能悟出這其中的道理，好了，既然太后回京，想必你也有事情要忙，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溥禮，保重！”

　　“姝絳，你要走了嗎？”溥禮站起來，望著已經站起來的李姝絳。

　　良久，李姝絳沒有說話，他的話將她一直擱置在心底的矛盾浮了上來，一直刻意的忽略的決定，沒有一絲的頭緒。

　　“不，現在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會放棄我的祖國！”李姝絳沉思良久太抬起頭，堅定的望著溥禮。

　　溥禮點點頭，目光也變得堅定，沒有了世家弟子那種刻在骨子里的懶散與不羈，“姝絳，希望以后我們能在嶄新的中國相聚！”

　　李姝絳薇薇一笑，又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的話他聽進去了，便轉身往前面走去，那里，還有人等在那里。

　　在野澤浩二的耐心即將用盡的時候，終于看到了緩緩而來的李姝絳，后面一臉平靜的溥禮跟著，野澤浩二來回的在兩人身上看了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煩躁，因為一切她的未知的事情，甚至現在開始，他的眼睛都不能離開她。

　　李姝絳看著他的樣子，便知道他此時已然有些生氣，她也有些好笑的瞪著他，想著他必然已經盡了最大的耐心了，比起之前已然是有所進步了。

　　“昌茂哥，小王該告辭了，太后今兒個回京，本王定然要去迎接的！告辭！”

　　“王爺慢走！”李昌茂作揖拜別。

　　“姝絳，時候到了，該蓋棺了！”

　　李姝絳點點頭，李昌茂便招呼了管事，開始忙碌，一是將哀樂轟鳴，哭聲一片，父親的子子孫孫都跪在外面，各個披麻戴孝，掩面哭泣，旌旗紙幡搖曳，透著一股子沉重。靈柩被人抬上靈車，紙人紙車，紙兵紙將，繁不勝舉；李姝絳看著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因為直到現在她還只是覺得父親只是出了趟公務，只是睡著了，父親的離去還并未讓她有再也見不到的恐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