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漁村
“女人小產,就跟生孩子坐月子一個道理,不能將就了去,否則將來是要吃大虧的,你本就遭了大罪,這沒幾日好休息的,別做這么多活計,左右不急這一兩日。”聽著劉奶奶絮絮叨叨的不停的說話,李姝絳彎唇微笑,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她現在在一副副的扇面上寫字,詩詞歌賦,她能想到的都寫了上去,寫上去便可以拿工錢,在家時,她從未覺得生活艱難,現在才體會到為了這一日三餐,人就像一臺機器一樣,從不能停歇,只有努力再努力,她也不想讓自己空閑下來,因為空閑下來,就會想一些有的沒的,就會忍不住的心痛。
“劉大娘,不礙事的,就這幾扇而已,用不了多久,再說我這整日無所事事也不利身體恢復嘛!”
“小殊啊,你這字寫得老身我一個也不識的,但就是覺得寫得好看,比村里的達旺的先生劉秀才寫得都好,不過,老身得問問你,你這下身可干凈了?”劉奶奶問的隱晦,可姝絳也免不了尷尬幾分,手下一頓,一滴墨就滴在了扇面上,這副扇面,毀了。姝絳,覺得悵然若失,不知是因為扇面,還是因為,那個無緣的孩子。
“劉大娘惦記了,干凈是干凈了,就是不時的墜痛,這身子到底是傷了元氣了,動幾下便覺得氣虛無力的。”
“那可不嘛,這女人做月子是最忌碰水受寒,你這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又是發燒又是流血的,沒個幾個月怕是調養不好的。”
“劉大娘說的是!”
“趕明兒個你大爺去城里送扇面時老身讓他去買些補藥給你服上幾副,再請個大夫來看看,這窮鄉僻壤的怕是要耽誤你的身子。”
小產了沒幾日,李姝絳便試著找些事情做,自己是個成年人,家里沒有壯勞力,已是捉襟見肘了,再加上她這個藥罐子,恐怕過不去,她就寫了副字讓老劉頭去城里找個活計,老劉頭也是不依,可拗不過姝絳,回來時便帶著幾個素白的扇面、燈籠,說是隨意題字,寫一副給十文錢。可是高興壞了姝絳,她想著自己一天可不寫個幾百上千副,可是老劉頭一次也就帶回個十多副,多了也是沒有了,姝絳知道他是怕她勞累。這淳樸熱心的老兩口,在這亂世也是不多見了。
李府
李之章坐在書桌后面的椅子上,整個人是頹然的,聽著李昌茂細細的敘述著,他的女兒是如何一步步的被逼死的。
是他這個做爹的沒有盡到責任,她不該被他用什么民族大義來束縛,他不該讓她去西洋留什么勞什子的學,他不該太過于讓她鋒芒畢露,她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外人往往并不知道她,小的時候,她還是活潑嬌憨的圍著她的哥哥姐姐們,可現下她的哥哥姐姐都已成家,卻唯獨她,拋頭露面;他該為她選一條最平坦的路,古人誠不欺我,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無才才能平安啊。
“父親,節哀,小妹怕是兇多吉少了!”李茂昌雖然多年未見他的這個小妹妹,既是爹爹器重倚重她,即使她常常跟他的意見相左,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的去心疼她,她本該是一顆耀眼的明珠,卻被無情的扼殺在了蚌殼里,腐爛,毀滅了。
“你退下吧,昌茂,老夫一生為大清鞠躬盡瘁,如今年事已高,也越發活的明白,卻累的你這妹妹如今生死未卜,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咳咳咳咳……”李之章想必是情到痛處,突覺胸口一陣氣悶,抽痛,忍不住咳嗽起來。
“父親!”李昌茂見狀趕緊上前給他順氣,拍背;“父親,莫要傷了心了,喝口水,”李昌茂順手拿起桌上的茶盞,遞給李之章,茶早已涼透了,李之章像未察覺一樣,飲了幾口,茶碗見底了,茶水一路從胸口涼到丹田。
“昌茂,你說小王爺已經去了日本領事館跟南鑼鼓巷了?”
“是的!”
“那野澤浩二可有什么動靜?”
“就是派了身邊的親信去海邊查了,說是死也要找到小妹的尸體。”
“你……”李之章思索了片刻,抬手示意李昌茂近身,李昌茂會意便附耳過去。
“是的,我這就去辦,父親!”
李昌茂領了命令,就趕著時間去辦,留下李之章一人,坐在那里,望著門外,發呆,一位發須花白的老人,眼中卻散發著不同尋常的犀利,像極了狡猾又詭計多端的狐貍,這就是一位久經官場的老人。
整整三天,小泉在失事的海邊搜索了整整三天,都一無所獲;每次回到家里復命,看到越來越陰沉,越來越黑的少爺的臉,他都覺得自己已經命不久矣了,可是這方圓十幾里他都查了個遍都沒有人知道失事的船只的事情,恐怕是當晚的暴風來的厲害,把一切都消失滅跡了,查無對癥。
“小泉哥哥,你說如果我們今天再查不出個什么,少爺會不會殺了我們啊?”一個小跟班愁眉苦臉的說著。
“唉,咱們倒是沒什么可惜的,我就是怕少爺再出個好歹來,我這看著少爺越來越不對勁兒了,整天呆在府里也不出門,老爺已經找了我一次了,我給圓回去了,就說少爺身體這幾天感了風寒。這老爺肯定是不信啊,不過也沒多說什么,我就怕老爺會再像以前那樣對我們少爺。”小泉是個衷心的奴才,野澤浩二一直把他當做兄弟一樣的人,小的時候,被人欺負著沒有吃的,一碗飯,少爺就分給他一半,一條魚就給他吃魚尾,魚頭自己吃。打那時候起,小泉就發誓,少爺是他一輩子的主人。
小泉跟小跟班跑了一天的漁村、小鎮,毫無所獲,饑腸轆轆的準備回家,小泉內心糾結著這過會兒如何跟少爺回稟,恐怕少爺又一次的希望落空了。
一抬頭的空隙,眼角撇過擦肩而過的一個男人,手里拿著一個包裹,神色匆匆的往前走,有些緊張的低著頭。
“唉,你走路也不看著點兒啊!”小跟班被撞了下,有些生氣的拉著那個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見是日本人連忙彎腰道歉,更加的緊張,身子都抖了起來,手里的包裹也掉落在了地上,他趕緊伸手去撿。
小泉快一步,撿了起來,從包裹里滑出來一根朱釵,就是簡單的羊脂白玉的釵子,掉在地上脆生生的一聲,竟然沒有碎掉。
小泉又彎腰撿了起來,因為那個中年男人依然呆住,無法動彈了。
“大哥,對不住,我這兄弟并無惡意,你且離去吧!”
男人接過釵子,胡亂的塞進包裹里,道謝都沒有就急匆匆的離去了。
“什么人啊,連句道謝都沒有。”小跟班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氣急敗壞的揉著被他撞痛的肩膀。“看他這副窮酸相,竟還有這么好材質的釵子,不定是哪里偷盜來的!急匆匆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剛剛小泉一直覺得那釵子有些眼熟,一時就是想不出在哪里見過,現在醍醐灌頂般的想了起來,那釵子分明就是李家小姐的,前些日子她來家里住的時候分明天天的戴在頭上。
一時間,小泉也不禁緊張起來,心跳加快;他猛地瞪了眼旁邊的小跟班,小跟班也不敢再罵罵咧咧的。小泉趕緊的回頭試圖找到剛才的男人,可是人海茫茫;今天又是恰逢集市,商販多,逛市集的人更多;早已不見了那男人的身影。
“走,回府。”小泉不再浪費時間找那男人,抬腳就快步的往銅鑼巷子走。
后面的小跟班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小泉如此慎重,也知是事情定是重要的,便趕緊的跟上。
小泉回到府里,拉住一個仆人便問野澤浩二的去向。
“少爺今日去了領事館,現下還未回來,說是今晚歇在領事館了。”
真是越急越事情亂,小泉忍不住的內心怨起了野澤浩二,他的好主子,讓他撲了個空,耽誤了時間,怪罪下來,他小泉可擔待不起啊。
小泉又抓耳撓腮的跺了跺腳,水都沒喝一口就又馬不停蹄的趕去了領事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