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信陵君府前,一陣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到近,急馳而至。
滿身塵土血跡的騎士不等馬站穩就翻身跳下,對門衛一拱手:
“請報公子,趙使求見。”
信陵府門一向是日夜敞開。
有人求見,不必等待,一邊通報,一邊就可以領進去。
若是夜間來的,又沒什么急事,就先安排吃飯、休息;
像趙使這類情況,剛進二門,信陵君就已等候在廳中。
從平原君出訪趙國后,趙國的信使就不斷往返于邯鄲和大梁之間,主要是通報情況。
給信陵君的私信中,除敘親情外,便是一再囑托他在安釐王面前多多幫忙。
信陵君是魏國的第二號人物,他一向急人所難,即使不是親戚,趙國有難他也不會坐視不管。
所以平原君對他寄于很大的希望。
可惜他不知道,信陵君在安釐王的心目已經改換了形象,從兄弟變成潛在的敵人。
沒了日常來往不說,尤其一提趙國的事情就沒好氣。
不是甩臉子就是訓斥,使信陵君感到很尷尬。
秦王大舉攻趙后,總算派出晉鄙,想不到兵至蕩陰,突然生病,一住就是幾個月。
辛垣衍勸降,因是秘密出使,信陵君事先并不知情。
后來才聽說同魯仲連論戰,大敗而歸。
安釐王因此而悶悶不樂,信陵君卻非常高興。
如果趙真首先倡議尊秦為帝,天下形勢就會隨之一變,各國紛紛效尤,那就難以扭轉了。
不過他也知道,政治攻勢失敗后,秦王一定要發起大規模的軍事進攻。
暴風雨前的沉寂結束了,這時的趙國最需要援助啊!
因此,他除了厚著臉皮去求安釐王外,也給各國的朋友去信,請他們發兵。
可惜,在秦王的威脅下,各國都采取觀望態度,畏縮不前。
果然,秦王和范雎聽到“帝秦”之議破產的消息后,又氣又恨,不約而同地齊喊:
“打他!”
秦王之所以沒有立即進攻,一方面是為了等待政治攻勢奏效,一方面也是在設法使王孫子楚脫離危險。
現在政治攻勢已經失敗,在趙國做人質的子楚也在呂不韋的幫助下逃出邯鄲。
再無后顧之憂,秦王當然就不必再客氣了。
不能制服趙國,什么“遠交近攻”、什么“逐步東擴”一切妙計全成畫餅。
也就意味著范雎的政治生命即將結束,因此他比秦王還急。
但他畢竟是個政治家,對軍事行動也從政治視角上考慮。
既然虞卿、魯仲連等都以“發動民眾、爭取外援”做為抗戰的基礎,也是堅守邯鄲的精神支柱。
范雎便建議秦王嚴密封鎖邯鄲,防止趙國各地和外國的任何援助進入城內。
既避免攻城戰斗受牽制,又使守城軍民看不到希望,就算不能壓迫他們投降,也要讓絕望來吞噬他們的斗志。
秦王按照這個建議重新調整了兵力部署:
為堵塞楚、魏、韓入趙的道路,派王稽、鄭安平各率三萬軍封鎖趙國南部邊境,駐防漳河沿線;
王陵領二萬軍監控北方代郡和燕國的援軍;
桓齮領二萬軍在東部齊、趙邊境上巡邏;
同時再次向各國施加壓力,不許他們援趙。
除此十萬外,留二十萬做預備隊。
雖然投入一線的部隊還是二十萬,但他們不必再負擔其他任務,可以全部用于攻城。
比王龁那時的三十萬還要充實,增強了打擊力度。
這次秦王親任總指揮,但在前敵指揮作戰的仍是王龁。
由于有秦王坐鎮觀戰,部隊的士氣更為高漲。
準備完畢,一聲令下,秦軍從四面八方發起全線進攻,一連攻了三天三夜……
邯鄲在如暴風驟雨的沖擊下,已是搖搖欲墜。
離得最近的魏軍卻仍然在隔岸觀火,不肯伸出手來以削減對邯鄲的壓力。
對魏國從找借口到一再拖延,到公開表態不肯參戰,平原君非常不滿。
由于不了解情況,他認為責任在于信陵君,這小子是嘴上說的好聽,實際上光耍滑頭不辦真事。
但是既然有求于人就不得不低三下四。
所以每次求援的信都措詞謹慎,仔細推敲、只做哀懇,不帶其他情緒,可惜安釐王弟兄總是無動于衷。
現在形勢越來越危險,平原君被打得急紅了眼,涕淚交流地對信陵君提出指責:
“世人都稱信陵公子是豪杰之雄,義薄云天,名揚天下。
無論貴賤,有求必應。
拯危難于水火,肉枯骨而復生,得君一諾,千金不換。
趙勝能攀附婚姻還暗自榮幸,以為遇到困難能得到幫助!
如今秦王親率五十萬大軍圍攻喪敗的趙國,邯鄲存亡只在呼吸之間。
趙勝為趙國臣民,死不足惜,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妻兒老小,肯定同殉,每想到此處,心如刀絞。
亡國的悲痛,不是局外人所能知道的!
你和姐姐名為姐弟,情如母子。
記得當年我迎娶你姐姐時,你拉著你姐姐的裙角啼哭、戀戀不舍。今天你羽翼豐滿,便忘了當年?眼看著你姐姐和她的兒女不為刀下鬼,就做秦人的奴隸嗎?
三晉本為一體,痛癢相關,只有相互支援才能存在于齊、楚、秦這些大國的包圍之中。
趙滅、韓亡后,魏能獨存嗎?
你絕頂聰明,為什么卻忘了‘唇亡齒寒’的道理?
就算您不顧趙國百萬生靈涂炭,也應當保障魏的宗廟百姓吧?”
平原君并非虛構,他妻子比信陵君大十多歲。
信陵君母親孟夫人死后,是這位異母的姐姐一直照顧小弟。
她性格溫順,對弟弟的衣食玩耍總是親手料理,使信陵君成人后想起來還唏噓流涕,非常感念。
所以姐弟之情,確是深過母子。
但平原君罵得也夠狠:
你姐姐把你養大,現在面臨危難,你卻坐視不管,簡直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還有什么資格在人前充“俠義豪杰”?
對于救趙,信陵君比任何人都積極,不惜遭受安釐王的嘲諷呵斥,奔走呼號于國內國外。
正是口燥舌干,竟受到平原君的如此責備,簡直是最大的污蔑!
氣得信陵君把竹簡狠狠地摔到地上,連面前的茶幾都推倒了,大罵:
“混蛋!”
西門夫人聽他發怒,忙從內室來到前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