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賈跪在堂下,羞得渾身發熱,大汗淋漓,戰戰兢兢地囁嚅道:
“丞相所言,句句屬實。
我之所以誣告,是、是因為齊王賜你酒肉給大家吃,我、我覺得臉上無光;
最先說你泄密的,是、是魏齊,朝你身上撒尿,實因、實因酒后無德,只圖一時快、快樂。
小人無話可說,只等、只等領死。”
大家聽了范雎受迫害的經過,已是義憤填膺;
再聽須賈的解釋,更是氣炸了肺,紛紛向須賈唾罵不絕。
連使節中的熟人都忍不住罵他:
“平常看你像模像樣,怎知你卻是個豬狗不如的下三濫!”
有人提出要把他當場亂棍打死;
有人主張讓他也到廁中去嘗嘗屎尿的滋味……
須賈癱倒在地上暗暗叫苦:
“完了!完了!
這條小命兒今天是要交待在這兒了!”
不禁心如刀絞、悔恨莫及,又不敢哭出聲來,任涕淚交加,滿臉縱橫。
尿了褲子也不敢挪動,只是不住地磕頭。
范雎舉手示意讓眾人停止喧嘩,冷冷地望著須賈,滿臉的仇恨和鄙夷:
“讓你這種小人粉身碎骨也解不了我心頭之恨。
各位大夫為我抱不平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兩國相爭且不斬來使,范某怎可為泄私憤而廢公事?
所以饒你一命,回去告訴魏王,須用魏齊人頭和六城之地來謝罪,否則發兵屠大梁!”
聽饒了自己,須賈喜出望外,咕咚咕咚,又連磕幾個響頭:
“大人不計小人過,謝丞相活命之恩!”
全不顧魏國的臉面已被他丟盡。
范雎不再理他,吩咐左右:
“開宴!”
須賈這種人,脫了難處就往好處想:
“既沒讓滾蛋,想是還能賞頓飯吃,早起愁的吃不下。
折騰半天心里一減壓,還真覺著餓了。
可現在這身打扮,還穿著尿濕了的褲子,怎么入席呢?”
有心要去洗洗換換,又不敢說,而且范雎不放話,還得在那兒跪著。
時間久了,兩條腿又疼又麻,也得忍著。
正是:
在人房檐下,不得不低頭。
眼看各國使節和大、小官員都已經對號入座,須賈卻還得跪在堂下,心里不由著急:
“他別只顧招待別人就把我給忘了!”
偷著一仰臉,卻正碰上范雎那冷峻的目光從他眼前掃過,嚇得又低下頭:
“忘是沒忘,大概是想多憋我一會兒,給個末席。”
好容易熬到仆役們把一盤盤熱氣騰騰香噴噴的雞、鴨、魚、肉在各位來賓面前擺滿,范雎才下令:
“給魏使須賈開飯!”
須賈心中一喜:
“幸虧上午請他喝過酒,這會兒不但不殺還要回一席,只不知座位安排在哪兒?
若是熟人身邊還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胡思亂想地剛要爬起來,忽然過來兩個剪短了頭發的囚犯。
一邊一個,把他拖到堂上的一個馬槽邊。
里面盛著鍘細的干草和黑豆,把他的脖子朝下一按:
“快吃!”
須賈身為中大夫,官不算太大也不小,終日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
今天卻在囚徒的呵斥下一口一口地吃草料,劃破了嗓子扎爛了嘴。
而大堂上則是交杯換盞、笑語喧天,此時此刻,他才深深理解什么是“生不如死”。
我們不能責怪范雎,他不是那種能善待仇敵的寬宏大量之人。
出于種種原因他不能殺須賈,就想出最無情的手段來折磨、羞辱他以泄憤。
好不容易熬到席散放出,街上已經傳遍了他曾經怎樣陷害丞相。
憤怒的秦國百姓視他為仇敵,一路上唾罵之聲不絕于耳。
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泥塊和雪球,打得他不能繼續朝前走。
正在危難之中,忽然跑來一個中年人。
用大袍子把須賈遮住,拖拉著送回驛館;
又招呼店家預備澡盆燒熱水,幫著隨從給他洗澡換衣服,再喂了碗米湯,才使他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幫須賈脫難的這位“救星”名叫辛垣衍。
因為曾做過穰侯的門客而不得志于秦,想到國外去尋求發展。
須賈很感激他,又見他精明強干、談吐不凡,便邀請他到魏國去。
并表示自己可以向魏王推薦。
辛垣衍本有去心自然同意。
一路上二人談天說地倒也不感寂寞,能忘掉不少苦惱。
而且各種花費大多是辛垣衍掏腰包。
魏安釐王聽到須賈帶回的口信,渾身都嚇軟了,這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災難嗎?
一個門客,打殺了不過是捏死個臭蟲,怎么偏又讓他活了跑到秦國還當上丞相!
這血海深仇他怎能不報?
這幾年好不容易用黃金和笑臉培養起來的“感情”,這下子不全泡湯了嗎?
范雎的條件太苛刻,獻出相國人頭,魏國還有什么臉面對列國?
可要打仗更難辦!
獻不行,不獻更不行!
魏王沒了主意。
論說這塌天大事須問相國,可人家要的是他的人頭,又怎么跟他商量?
魏愛卿,為國分憂就給他吧?
他能舍得拿出去嗎?
不找相國又找誰?
本來無忌還可依靠,但這幾年他的思想越來越“過激”,所以弟兄間的分歧也越來越大。
他的主張肯定不會合自己的心意。
魏安釐王實在沒轍,竟向須賈請教。
須賈已被范雎嚇破了膽,提起秦國就渾身發抖。
讓他拿意見,只能是范雎要什么給什么。
但又不知魏王是什么意思,跟他弄擰了,下場會更慘。
所以魏王把這個“球”踢給他,他也是左右為難。
終究是老外交家了,已修煉出“老奸巨猾”的本領。
眼珠轉了轉,便把辛垣衍推出來,自己則輕輕地抽出身:
“臣客辛垣衍足智多謀,又是秦國人,熟悉秦國情況,是否可以聽聽他的意見?”
得病亂投醫,誰都不妨試一試:
“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