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不禁一愣:
“憑什么說我反叛?莫非傳令給司馬錯等人的使者被捉泄密?
但送出的只是預定的暗號,使者自己也不會知道含意呀?”
不容他多想,衛隊長馮凱大汗淋漓的匆匆進來報告:
“有無數的百姓,或手持木棒、磚瓦,大多赤手空拳,朝府上擁來!”
商鞅的反應很快:
“肯定是他們一時湊不齊兵馬,便以新君之名派人蠱惑無知小民趁機搗亂、渾水摸魚以爭取時間?!?p> 便慢慢站起,冷靜地說:
“沒什么,不必慌,我去看看?!?p> 此時府門已經緊閉,府外大街上鬧哄哄地擠滿了“亂民”。
各條街上還有數不清的人蜂擁而至、絡繹不絕。
先到府前的則已動手砸門,膽大的青年人還試圖跳入墻內,大家正在興頭十足地忙得汗流浹背。
突然,有人發現商君冠服整齊地站在門樓上,不禁叫了一聲:
“在那兒!”
驚動眾人一齊仰頭上望。
商君只咳嗽一聲,人們就像被施了“定身法”給定住似的,立刻安靜下來。
大氣兒都不敢出,再沒一個人亂說亂動。
商鞅沉著臉,用目光在人群中掃視個來回后,才大喝道:
“爾等意欲何為?還不快滾?”
這些人果然聽話,就如炸了巢的蜂一般,轟一聲一齊向后轉,扭頭就跑。
盡管暗中操縱的人還想攔阻,但畢竟人少,怎擋得住那有如決堤后的滾滾洪流?
后面的不知出了什么危險,也紛紛往回亂跑,剎那間商府前便又是一片寂靜。
商鞅只一句話就嚇跑了成千上萬的“暴役”,可見他素日在秦國之威嚴。
商鞅臉上剛浮笑意,突然一愣:
遠處街角忽閃出“司馬”的大旗,御林軍們攔住了“亂民”們的退路,并驅趕他們再涌向商府。
他不封鎖宮門,跑到這兒來干什么?
對付這些無知小民還用你幫忙?
目前最重要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去控制那些更具危險的政敵們啊!
但司馬錯似乎沒領會他的意圖,御林軍把“亂民”們驅趕到府前后竟突然大喊:
“新君有旨,無論軍民,捉住判賊商鞅賞萬戶侯!”
御林軍不同于那些暗中操縱者,他們是“新君”的代表,傳達的“旨令”也就更具有威信。
肯定是“真”的。
對商君的怨恨和萬戶侯的重賞,重又鼓起群眾近乎盲目的熱情。
在陣陣滾雷般的吶喊中,潮水似地向商府再擺開一輪輪猛烈的沖擊,磚瓦石塊鋪天蓋地地投入府中。
馮凱搽著熱汗勸商鞅:
“上萬的亂民都瘋狂了,后邊還有御林軍撐腰,很快就會沖進來。
我和弟兄們再拼命擋一下,您快走吧?!?p> 老仆商安捧上一套平民衣服……
商鞅意識到:
自己被司馬錯出賣了!
卻不明白,他怎么變得這么快?
但形勢已不容許他再研究分析被出賣的原因。
危險迫在眉睫,不能再矜持冷靜、假裝鎮定了,確實必須馬上“倉皇出逃”。
便順從地換了衣服,總算還囑咐了馮凱一句:
“你們頂一下也趕快撤?!?p> 可惜,他剛跑出后門,馮凱的衛隊和家丁們就被洶涌的人潮所淹沒……
商鞅稱得上當時的“大政治家”。
雖然欺騙公子卬取西河的手段稱不上光明正大。
但他的專業還是如何管理國家,統治民眾。
對于運用陰謀詭計于人之間爭權奪利的“政治斗爭”則稍遜一籌。
而公子虔等正相反:
對于如何富國強兵一竅不通。
但為了一己之私,什么口蜜腹劍、栽贓陷害、移花接木、無中生有、扇陰風、點鬼火、策劃于密室等等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在秦孝公堅決支持商鞅變法的政治環境中,他們知道斗不過商鞅,便把希望寄托在憎惡商鞅的太子駟身上。
由于商鞅的權勢已僅次于秦孝公,新君繼位也很難扳倒他,所以必須采取積蓄力量的策略。
公子虔等被削職為民只是不能參與朝政,作為“庶民”行動自由并不受限制。
而且他也沒有因為受刑便真羞得“八年不出”,只是行動不再張揚而已。
他們可以通過“清晨鍛煉”、“午間聚餐”、“夜半小酌”等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與朝野人士頻頻接觸。
投其所好,揭其隱痛,建立感情上的一致,慢慢滲透,再喻之以“利、害”威脅引誘。
逐漸凝聚成一團越來越大的“反鞅”勢力。
另一方面,商鞅的政策雖然能調動積極因素。
但對于已踞居一定位置的官員們來說,是“苦”多于“樂”。
為了保住既得利益并爭取更多,按新法,就必須付出相應的勞動,而懶惰失誤,則要受到無情的懲罰。
“勤勞”是有尺度的,無論工商還是官員軍人,達不到要求就不能獲取,而稍不檢點,懲罰就立即降臨。
所以,筋疲力盡后而受賞,并無感謝的心情;
而被懲罰則對他恨之入骨,結果必然是“親之者寡,怨之者眾”,在位越久,積怨越深。
除了趙良、景監幾個人,其余對他都是虛情假意。
商鞅之不得人心還在于“新法”的內在缺陷:
它對富國強兵起到巨大作用,新興地主階級和平民也從中獲得利益,對此他們當然熱烈歡迎。
但正如孔子所指出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利益不可能也不應該“平均分配”,得到最大最多的必然是少數。
于是大多數人的心態便會形成不平衡,由怨生恨。
一切動物,無論是否有理性,都存在一種“惰性”。
在接近滿足需要或遇到不易逾越的阻力時,自身的活動便趨向于“靜止”。
必需受到外力的推動或借助慣性才能驅使之通過這個“死點”。
在現代的西方是以殘酷的“生存競爭”來解決。
而戰國時的商鞅則是揮起“重賞”和“嚴懲”這兩根大棒。
可惜,“公平公正”只是相對的。
“重賞”仍傾向于上層,“嚴刑”則多施于平民。
所以,不僅他的政敵,在社會基層也廣播下仇恨的種子。
“以法治國”可以富國強兵,卻又會給商鞅帶來足以淹沒他的災難,這不能不說是商鞅的悲哀。
趙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勸諫商鞅急流勇退。
但商鞅意識到了,卻無力扭轉這個趨勢。
公子虔等老政客,則充分利用了這個趨勢,在商鞅身邊織起一道道羅網。
這就是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平民百姓在某些人的鼓動下積極投入“反鞅運動”。
司馬錯也看到商鞅雖然位高權重,但仇敵太多。
新君繼位后,他的權勢地位不一定穩固,不是可靠的后臺。
所以太子駟一亮明態度,便隱瞞了自己的“內線”身份,向新君效忠。
并迅速執行新君的命令,帶來御林軍去捉拿商鞅。
不過此時他仍處于猶豫之中,商鞅有如一座巨大的冰山,盡管不如泰山、華山那么穩固。
但太大了,以人力能扳倒嗎?
他不能不腳踏兩只船,無論哪一方占上風,自己在政治上都有雙保險。
所以在兵發商府的途中還在準備見到商鞅后的另一番解釋。
然而,當看到成千上萬的黎民百姓都在叫喊捉拿商鞅的時候,他終于拿定了主意:
商鞅肯定完蛋!
其實不止司馬錯,還有許多曾經積極支持商鞅變法的人。
在孝公病重時就看出商鞅大勢已去,而開始向“反鞅方”或暗送秋波、或公開靠攏。
所以商鞅早就眾叛親離,甚至連準備倚靠他奪取王位的右更將軍也放棄欲望,沒有聽從他的號令。
在這種形勢下,就算司馬錯仍按他的計劃行事,能否達到預期目的也是個未知數。
可憐商鞅聰明一世,竟糊涂一時!
在幾個衛士的掩護下,商鞅趁亂逃出咸陽城。
為了隱蔽身份,扮成了小商販,也沒敢帶隨從。
躲到天黑后,摸進城郊小鎮,便找個客店想休息一夜,明朝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