覷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臉疑惑的秘書,盛惟翔知道自己的行為真的很怪異、很反常、很不像自己!
唉——煩躁地搖搖頭。算了,他懶得逼問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態,也不想厘清彌漫在胸口那股復雜的情愫是什么。
上次盛碧瑤毆打她的事,幸好她沒提出告訴,雖然說那是以一百萬的貸款當作交換條件,不過,萬一羅婉菁當時堅持提告,還是會給盛家帶來不小的麻煩,而且要是消息上了報,老爸的心臟病搞不好又要發作了。
所以,事后他狠狠地訓了姊姊一頓,并限制她在金錢上的使用額度,省得她又吆喝那群娘子軍到處惹事。
現在,就當再還羅婉菁一個人情吧!把這份人情還掉后,他跟羅婉菁就毫無瓜葛了。對,就是這樣,如此而已!
他對游秘書說道:“打電話幫她找這家醫院里最好的醫生親自為她開刀,還有,安排她住進頭等病房。”送佛送到西天,這通電話撥出去后,他相信不出三十分鐘,羅婉菁就會被送入開刀房了。
“是。”游秘書看得一頭霧水,奇怪,老板不是最討厭羅家的人嗎?但現在為何為了羅婉菁的事而大動肝火,不但罵護士,還要動用私人關系請最好的醫生幫她開刀?雖然心里存有很多個問號,但這些都不關他的事,他只要做好分內的工作就行了。
游秘書聯絡完后,盛惟翔看了看手表,問道:“待會兒我是不是應該回公司主持財務會議?”
“是的。”
盛惟翔想了想后,決定道:“會議延期,后天再開會,你跟司機先回去吧,我還要繼續留在這里。”
“啊?”這下子,游秘書的嘴巴張得快比拳頭還大了。他的耳朵沒問題吧?大老板的意思是……他要留下來照顧羅婉菁嗎?可是,他們兩個不是死對頭嗎?情勢怎么變得這么詭異?現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戲?他怎么都看不懂啊!
“就是這樣,你回去吧。”
“是、是……”游秘書趕緊閉上嘴巴,朝大門口走去,邊走還不忘邊回頭偷看。怪怪,現在天氣很熱耶,大老板該不會是熱到中暑,燒壞腦子了吧?不然,怎么會有這么反常的舉動呢?
這時,躺在床上,已經痛到昏迷的婉菁痛苦地輕輕扭動身子,發出囈語。“好痛、好痛……”
她的小臉全揪成一團,額頭不斷滲出豆大的冷汗,看得出來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有股強烈的力量拉扯著盛惟翔的心弦,他遲疑了會兒后,還是忍不住地坐在床畔,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盛惟翔這才驚訝地發現到她的手好小、好冰冷!事實上,她整個人瘦得好像紙片人,臉比他的手掌還小,雙手手腕更是細得不象話,彷佛他略一使勁,就可以把它折斷。
他皺了皺眉,奇怪,她不是已經領到那一百萬的貸款了嗎?經濟情況應該改善很多了啊,為何還會把自己搞得像是非洲難民?
碰觸到他溫暖的手掌,昏迷又全身發冷的婉菁好像找到了熱源,情不自禁地靠過去,以自己的小臉貼住他的大手磨蹭,啊——好溫暖、好舒服……
她的動作讓盛惟翔的身軀更加僵硬,有一瞬間幾乎想抽回自己的雙手,畢竟,她可是羅婉菁,是他最恨的羅家人!但,她接下來說出的話語,卻讓他動彈不得——
昏迷的羅婉菁哀哀切切地說道:“不要走,爸、媽,不要走,求求你們不要走,不要拋下我和姊姊……媽,求求你睜開眼睛,我是婉菁、是你的女兒啊……求求你不要走,不要這么狠心,不要……”
悲泣聲更加凄傷,晶瑩的淚珠也沿著她緊閉的眼眶緩緩墜下,每一滴淚都是最深沉的哀痛。爸爸已經走了,她不能再失去媽媽,不能!
她似乎把他的手當成了母親溫暖的手,抓得好緊好緊。
盛惟翔深深地嘆了口氣,打消想抽回手的念頭,深邃的眼眸里涌上更濃烈也更復雜的情愫。他知道她自小父母雙亡,跟著唯一的姊姊相依為命,父母離世時,她好像才五、六歲左右,正是最需要至親呵護的年紀,但,殘酷的命運并沒有就此放過她,她和姊姊輾轉在親戚家流浪,被丟來丟去,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
熱淚不斷墜下,羅婉菁哽咽地哭喊著:“不要打我……叔叔、嬸嬸,我真的很乖,我會做所有的家事,我會一放學就立刻回來煮飯和洗衣服,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拜托你們不要再打我了……不要——”
盛惟翔的眼底閃過一絲怒火,輾轉在親戚家流浪的她,似乎過得很不好,不過,他沒想到挨打對她而言竟然已是家常便飯?這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糟!
他的心情更加惡劣,幾乎沖動到想搖醒昏迷的羅婉菁,痛罵她:你怎么這么笨?就這樣白白任人打嗎?你就不會反擊、不會逃走嗎?
可是下一秒,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有多可笑、多不知民間疾苦。當時她還只是一個小孩子,根本沒有謀生的能力,只能看著親戚的臉色,戰戰兢兢地過日子,她憑什么反擊?逃走后又要靠什么過日子?難不成要這樣餓死在馬路邊嗎?
他深深地凝視著羅婉菁,眼底多了一些不同的情愫。因為大哥的關系,他一直把羅婉菁定義成“羅家的壞女人”,雖然以前曾命令手下調查過她,也知道她從小就過著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生活,不過當時他看著報告,卻沒有任何感覺,彷佛那是另一個星球發生的事,與他無關。
而今,望著荏弱又蒼白憔悴的羅婉菁,他突然意識到,或許,他對她一直都存著很深很深的成見。
只因她是羅婉蘋的親妹妹,他就先入為主地認定她是工于心計的壞女人,可事實上,羅婉菁真的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壞嗎?
盛惟翔的腦中驀地浮現在板橋分行撞見她和姊夫在會客室的那一幕,倘若她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那么,當時她大可跟那個好色的姊夫來一段婚外情,各取所需,而不是狠狠地甩姊夫兩巴掌。
他甚至回想到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那時候,她捧著一束百合花,冒著狂風暴雨,到出事的斷崖去憑吊,遙望山谷時,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傷痛而脆弱,畢竟,她失去了相依為命的親姊姊,失去了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
在那場悲劇中,雖然他也失去了大哥,但至少他還有父母和姊姊相陪。
可,羅婉菁卻真正變成了孤兒,茫茫人海里,連一個血親都沒有,她當時的心情一定很慌亂、很心痛,覺得腳下的世界完全粉碎了吧?
有種陌生的感覺嚙咬著他素來堅固的心房,好像一群小螞蟻在他的胸臆間胡作非為、啃咬著他的心弦般。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只知道望著她眼角不斷墜下的淚,他的心好沉重、好悶,胸口甚至有些發疼。
這時,昏迷的婉菁突然露出更痛苦的表情,把臉往旁一轉,發出干嘔聲。“嘔……”
盛惟翔焦急地輕拍著她的背。“怎么了?你想吐嗎?”
昏迷的婉菁無法回答他,但,她的臉色又是一變,眼看她就要吐在自己的枕頭上,盛惟翔火速拿起自己擺在一旁的公文包,迅速取出iPhone和筆記型計算機后,毫不猶豫地把公文包撐開,一手扶抱起她的身子,另一手則將公文包湊到她的嘴邊,讓她大吐特吐。
重要的東西他都拿出來了,至于其它文件,秘書那邊都有備份,需要時再叫秘書準備就可以了。
吐完后,婉菁似乎覺得舒服多了,乏力地又倒回枕頭上。
盛惟翔把公文包放到腳邊,走向一旁的盥洗室,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擰濕后,回到婉菁身邊,很仔細地為她拭凈唇角和額上的汗珠。
剛將婉菁清理干凈后,兩名護士跑了過來。
護士很恭敬地說道:“盛先生,開刀房已經準備好了,我們現在要把羅小姐推到電梯去,送至樓上的開刀房進行開刀。”
高層打電話下來,她們才知道原來這個器宇軒昂的男人居然是“元盛金控集團”的大總裁!天啊,他可是銜著鉆石湯匙出生的黃金單身漢呢!
其中一個護士發現地上有個污穢的公文包,遲疑地問道:“盛先生,這是你的公文包嗎?”
“沒錯。”他回答。“方才病人不舒服,所以吐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這公文包扔了?”
他也想自己處理,但又不確定是否可以直接把公文包扔在男用廁所里,所以干脆請護士小姐幫他解決這件事情。
“好好好,沒問題。”護士拿起公文包,差點沒尖叫出聲。天啊,這是LV的,要價好幾萬呢!這個男人居然毫不在乎地把LV的公文包當成垃圾桶,讓羅小姐嘔吐,可見這個羅小姐一定是他很心愛的女朋友,所以他的眼神和動作才會這么溫柔,而且剛剛還拿手帕細心地為她擦干凈呢,好羨慕喔——
護士把婉菁的推床移入電梯,盛惟翔也很自然地跟進去。他想,反正都已經陪她等這么久了,那么,就干脆等她手術結束,確定一切都沒問題后再走吧!
手術比盛惟翔想象的還順利,大約一個小時后,護士就出來跟他說,手術已經順利成功了,病人現在在恢復室里等待,待會兒就可以轉往頭等病房。
盛惟翔很認真地問道:“她還好吧?一切都沒問題嗎?會不會有什么并發癥?”他不懂醫學,所以凡事還是謹慎為上。
護士給了他一抹微笑。“病人非常好,請不用擔心。”這人很關心他的寶貝女友呢,真是又帥、又專情的好男人啊。
聽到她的回答,盛惟翔松了一大口氣,但下一瞬間竟然感到有點失落。既然她一切安好,那就表示,他現在也該走了,是不是?
當然該走,否則羅婉菁清醒后看到他,兩人豈不是很尷尬?
舉步往前走,心頭彌漫的失落感卻越來越濃。
夠了!他真的該離開了,今天已經夠反常了,而且她在醫院里很安全,就算有什么問題,也會有醫生和護士來處理的。
深深地望了恢復室一眼后,盛惟翔恢復一貫的冷峻表情,舉步進入電梯,不再回頭。
數日后。
門鈴響了,婉菁站起來走到玄關,透過貓眼看清了站在外頭的男人后,趕緊跑到渝婷的身邊低聲道:“喂,你去應門,說我還在睡覺。”
渝婷挑了挑眉。“又是癡心的張耀鈞喔?你自己去啦,不要老是叫我說謊話。”
“婷——拜托你啦!快,快去應門!”說完后,婉菁立即閃進自己的臥房。
“厚——真拿你沒辦法!”渝婷只好去應門,門一開,就看到張耀鈞露出斯文的笑容。“渝婷,午安!我這個時間來,會不會打擾到你們啊?”
“不會啊,張大哥。”渝婷露出抱歉的笑容。“不過婉菁還在睡耶,因為她昨天工作到比較晚……”
“沒關系,既然婉菁還在睡,那千萬不要吵醒她。”張耀鈞將手上的大紙盒遞給渝婷,笑容滿面地說道:“這里面有兩杯咖啡,還有我們店里新開發的綜合三明治和草莓慕斯,都是新口味,請你們品嘗之后,再告訴我要改進的地方喔!”
“張大哥,這實在太不好意思了……”渝婷想推辭。
“不要這么說,因為這些都是新口味,你們就當作是路上發的試吃品吧,不要想太多。”張耀鈞溫文地道:“那我先回店里了。對了,幫我跟婉菁說一聲,叫她不要工作到那么晚,身體比較重要。”
“好,我會提醒她的。張大哥,謝謝你喔,慢走。”
“再見,有空來店里坐坐啊!”
關上門后,渝婷嘆了一口氣,拿著紙直接進入婉菁的房里。“響,這是張大哥拿來孝敬你的!每次都說有新口味,要我們幫忙鑒定,其實,誰不知道他是想追你,所以千方百計地想見你一面!”
渝婷打開紙盒,忍不住深吸了口氣,贊嘆道:“哇,好香喔!他煮的咖啡真是一級棒,三明治看起來也很豐盛、很好吃耶!喂,婉菁,說真的,張大哥人不錯,年輕有為,還經營了一間生意興隆的咖啡館,為人也很誠懇正直,你為什么就是不喜歡他啊?”
婉菁淡淡地道:“張大哥的確非常優秀,但……我對他真的沒有特殊的感覺,既然如此,那就不該給他希望,耽誤他的時間。”
搬到這里后,婉菁和渝婷有一天到前面巷子口的咖啡館去買咖啡,一進店里,赫然發現店的老板張耀鈞竟是渝婷以前的鄰居。他很開心地跟她們聊天,還招待她們吃了一頓簡餐,事后,他找上渝婷,表示自己非常欣賞清靈典雅、秀外慧中的婉菁,希望渝婦能幫他制造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