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摘下頭上那頂黑色禮帽，閃進了路邊的小店里。
圓帽上卷著一圈麥芽糖似的陽光。
打哈欠的庫珀靠在柜臺，揉了揉濕潤的眼睛，注視這個剛剛進來的男人。
庫珀試圖做點什么，例如詢問您需要什么，但他此時卻被無處不在的夏日氣氛抽空了身體，任由午后的困乏把他打扮成一個愚鈍的呆子。
他佇立著一言不發。
引人注目的是那個男人身上筆挺的西裝，像是用烈日熨燙過。
男人在小商店里走慢條斯理了一圈，時不時把左手的帽子敲擊右手手背，他似乎對商店里的一切物品都感興趣，可他目光停留一剎那卻顯出落寞，他像是在尋找什么東西。
商店里只有他一個顧客，由他慢慢找去吧，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趁店員不注意就把東XZ進大衣帶走的窮光蛋。
那他像什么呢，銷售員？經理人？或是剛失業的騙子？都不像。庫珀搖晃著腦袋，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扔出去。
庫珀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要是能憑空變出一個躺椅該多好。
不一會兒，這間小商店里蔓延開一圈濃郁的甜腥味，催人嘔吐，像是一杯檸檬水里加了半升鼻血，這股味道越來越強烈。
庫珀的乏意忽然之間煙消霧散。
男人終于來到了他面前：“那是什么東西？”
庫珀順著男人的視線，往身后的墻上看去：“繩子。七美元。”
“挺特別的。”男人微笑道。
庫珀不知道這個微笑是致繩子，還是致他。
“半英里工廠生產的，質量沒的說。它們以前是生產登山繩，還負責加工軍用降落傘的傘繩部分。”
“這么說，它很堅韌？”
“當然，它還有其他優點，但堅韌是它最值得稱道的地方。你知道上個月在綠毛縣舉行的公牛拔河賽嗎？”
“知道。很不幸，這次比賽死了一只牛，罕見的紅色野牛，名字叫比爾。我當時就在看臺上，舉著望遠鏡。”
“沒綁好的繩子滑落在脖子上，發瘋的公牛沒有掙斷繩子，結果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庫珀難得的幽默一回，“這次比賽由半英里贊助的，兇手就是這根繩子，你是來保釋它嗎？”
“比爾已經死了。”
男人把帽子放在柜臺上，作出想要長談一番的樣子。
“我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一下這繩子為何如此堅韌，足以把一頭800公斤重的野牛勒死，你可以買一根回去好好研究。只需七美元。”
“它有多長？”男人問。
“這是30英尺長的。如果你需要更長的，我可以去后面庫房幫您拿。”
“30英尺對我而言太長了。”男人說，“有短的嗎？從地面到天花板的長度。”
男人仰望著商店上方，露出一截白的脖子。
“抱歉先生，最短的只有十米。如果你需要更短的，我們以后會向供貨商反饋顧客需求，他們會在產品的多樣性上做出改進——”
“我等不了那么久。”男人嘆了口氣，“你見過比爾嗎？”
庫珀以他的經驗判斷，這個男人已經放棄了自己顧客的身份。恰恰相反，他反而在向庫珀兜售某種無法言說的東西。
“我還能為你做點什么？”
庫珀提高了音調，他想奪回自己銷售員的權利。
“我想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的關于那次比賽的所知都來自新聞報紙或隨風飄來的道聽途說。”男人抬起眼瞼，“而我，我是親眼看見比爾被勒死的。”
“不管怎么，我并不會因為目睹一只牛的死亡而傷感。”
庫珀說，“否則，當我面對牛排不流口水而是眼淚了，多滑稽。”
“它有一對粗壯的，長達三英尺的牛角，它的后腿腱肌十分強壯，可以踢死一只西伯利亞虎。”
“我沒見過西伯利亞虎。”庫珀打斷道。
“我也沒見過。”男人說，“它們也許滅絕了，也許沒有。”
“我想沒有，昨天我鄰居家的孩子去了動物園，他說他看見了，還拍了照片。”
“動物園的西伯利亞虎？”男人笑著搖搖頭，“西伯利亞虎無法被囚禁，動物園里的應該是美利堅老虎吧。”
“您樂意。”庫珀聳聳肩，“它也可以叫月球虎，想象一下，一只老虎，在月球上奔跑，穿著宇航服……我像在兒童頻道上看過。”
“哈哈，我也看過，名字好像叫《杰克與安妮》。”
男人說，“里面有個光頭反派，你記得嗎？”
此時又有一個人走進了商店里，庫珀沒有回答男人。
那位顧客轉了一圈，什么也沒買就離開了，仿佛只是進來躲避一下烈日的追捕。
“什么？”庫珀想起了男人好像提了問，但他不記得了。
男人也想起了什么，說，“我要買那根繩子。”
“多長的？”
“從天花板到地面。”男人說。
“具體是多長呢？你知道有的屋子天花板高，有的則很低。”
“那就拿一根高的吧。”
這個男人的古怪變成了幽默。
“高的。”庫珀咧開嘴笑笑，“你的尺寸單位十分別致。”
庫珀拿了一根十英尺的繩子盤好，放進紙袋里，遞給男人。
男人付了錢，走了。
后來的某天，依舊是炎熱的日子。
庫珀躺在躺椅之上，在昏昏欲睡中翻開了報紙。
上面有一則不起眼的消息：在綠毛縣，有個男人在家中上吊自殺了，他為什么要自殺呢？
庫珀睡著以后，報紙從他手中溜走，飄到很遠的地方。
他在夢里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看過的一個動畫片，里面確實有一個光頭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