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引以為傲的外形,老街新街公認的帥哥,也抵不過啤酒肚,對中年發福的加持。聽著他下樓的腳步聲,余暉知道那個瀟灑自信的年輕人不見了。
聽余爸講,他的父親本來很能掙錢,因為變故,直接下崗,母親患病離世,家里日日衰落。他現在做泥工,每年都進餐打工,不知為何今年這么早就回來,往年一般國慶后才回來。
一鍋魚吃完,都沒有再添魚的打算,覺得還是加點素菜好。余暉喜歡土豆紅薯粉條,余媽喜歡海帶萵筍,余爸喜歡豆皮之類。素菜免費,隨便拿,只是要量力取,不要剩。
紅薯粉條變得透明的,Q彈入味,好吃。土豆,余暉喜歡綿綿的那種,勺子一壓,全成土豆泥。素菜里的水豆腐,亦是經驗。好吃停不下來。
吃完,結賬,三人總共吃了107元。
人多數的煩惱,大概都是因為饑餓吧。吃飽了,拍拍肚子,多難的時刻,完全可以挺過去。
夜涼如水,車開得很慢,明明只有幾公里,走了好久好久。
思緒終于理順了,余暉突然想起林一飛,不知道他現在干嘛。
真是心有靈犀有點通。
他的消息來,“吃飯沒?吃的什么?”
“剛吃,剛在街上吃的,吃的那家冷鍋魚。很好吃的。”
“賣鞋的那家吧。”
“對啊,你也知道啊。”
“誰不知道啊。”
余暉問林一飛:“你吃沒,累不累啊?”
“也是剛吃,不太累,下午我補了會覺。回家早點休息,不要熬夜了。我去忙了,他們在叫我。”
“好,你去忙。”
余暉覺得有些落寞,具體為何,談不上來。
下車才發現,天色灰藍,月亮巨大,像只月盤,頂在頭頂。月光滑過一切,滑落到那幾扇殘缺的門窗的上,一切的事情像是發生在昨天,或者更久,更遠,根本不像幾個小時前的事情。
以為的歷歷在目,瞬間便會變淡變輕。
余暉擔心林一飛。擔心著吧。
回家洗漱后,覺得困極,困到哪哪都痛,困得痛,倒床就睡了。一覺醒來,天照亮了。
醒來發電飯鍋里還熱著稀飯包子雞蛋,熱乎乎的,吃得飽飽的,余暉去馬林荒開門。
沒買菜,畢竟做得也不好吃。
小黑板上寫著:
今日供應
午飯私房靈魂蛋炒飯
甜飲紅茶南瓜芋圓奶茶
打掃衛生,澆花除草,擦拭擦拭桌椅板凳,一上午的時間便過去。
沒有一個客人,余暉繼續打掃衛生。
不一會,有人進來。
余暉抬頭一看,這不是貓貓兒嗎。她精神不太好,通宵未眠的樣子,沮喪極了。
余暉問:“這么早?你昨晚沒睡覺嗎?”
貓貓兒嘆了嘆氣,“睡啥子覺額,人就差沒瘋了。”
余暉一臉驚詫,“怎么啦?誰惹你了。暉姐去給你收拾他。”
貓貓兒:“姐姐,你是不是應該先讓我進屋,坐下,休息一會,你打算在門口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余暉趕緊讓貓貓兒進來,剛才像是傻掉了。腦殼短路,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余暉:“你想喝什么?”
貓貓兒:“隨便吧,可以讓我清醒的。”
余暉:“我給你整一杯青檸蜂蜜吧,保證讓你醍醐灌頂。”
“那你最好再來一盆冰水,迎著頭給我潑過來,不僅醍醐灌頂,還心都涼了。”
余暉做了超大一杯,放了不少冰塊,貓貓兒先來大大一口,吸走大半杯。
“你到底咋回事額?”
“哎。我媽故伎重演。又開始張羅相親的事情。前段時間,相了個男的,我看著只有兩個字惡心。我媽不曉得是眼睛瞎了,還是怎么著。就覺得這人很不錯喲。說人家獨生子,城里兩套房,又是固定工作,哪個單位的水電工額。非得讓我處處。我不同意呢,這次換她收拾行李要離家出走。逼得我沒法,只得同意。”
貓貓兒繼續喝了一大口。
“可是我一看那人就是反胃呀。但也得忍啊。忍了好久,昨天終于大爆發。他人還齷齪,只有單獨和他,在一起,他就毛手毛腳的。前幾次,摸摸手,什么的,我都忍了。昨天剛吃晚完飯,趁他媽進廚房的時間,他竟然把手伸進我衣服里,我都沒反應過來,那臟手已經抓到我。氣死我了。我反手把他推開,把一桌子的飯菜掀翻了。等她媽出來,看到只有我的蠻狠樣子。我推他估計推恨了,他摔倒在地,手不知為何就脫臼了。她媽便開始罵我,說我這么兇。我肯定要反駁呀,我是你兒子對我動手跺腳的,摸我。你猜她怎么說,你是他女朋友,他怎么不能摸了。天啊,這是什么強盜邏輯。氣得我快要噴火了,繼續摔了兩個凳子后,出門走掉。”
貓貓兒這會還是滿腔怒火。真是什么樣的家庭,養出什么的侄女,沒教養多半是沒家教。
見她咕嚕咕嚕,把剩下的水一口干掉。
“然后,昨晚,人家一家人拉我家鬧,要我付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鬧了一晚上。鬧得天崩地裂,五雷轟頂。我依然不妥協。明明受傷害的是我,還要我付錢,簡直沒天理了。你知道他那個媽,有好潑辣。回來我小叔來了,這事才算終結。我叔是搞法律的,說你們繼續這樣不依不饒的。我們可以告你們性騷擾,讓你兒子一輩子娶不到老婆。多大的威脅對她都沒用,除了這句你兒子沒老婆。”
余暉:“現在的社會是怎么啦?感覺就擁有一個王國,高貴的不得力。”
貓貓兒:“沒素質啊,沒素質。和沒素質的人,多說一個字都顯得多,從昨天到現在,還一直在我耳邊像蒼蠅一樣,嗡嗡不停,正想拍死他們。”
余暉:“哎。受苦了,受苦了,中午就在這里吃飯吧。”
“我就沒打算要走。你還以為我要拒絕吧。”
“我倒不是怕你拒絕,我是怕我做得太難吃,你會吃不下。”
“你黑板上寫得不就是蛋炒飯,蛋炒飯能難吃到什么份上,還很難想象。”
“好勒,那你等著,姐這就去做哈。”
“瞧你這服務態度,你沒看我杯見底了嗎,快續上喲。”
“好勒,小的馬上去辦。”
最早的記載見于1972年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竹簡上有關“卵熇”的資料。經專家考證,“卵熇”是一種用黏米飯加雞蛋制成的食品。有人推斷,這可能就是蛋炒飯的前身。
蛋炒飯要用剩飯做來才好吃。
小時候有部很搞笑的電視劇,叫《翻滾吧,蛋炒飯!》。
蛋炒飯一般什么時候吃做好吃呢?必然是吃火鍋或者吃串串時。來一碗,別提有多香。
雞蛋打成雞蛋液,將米飯倒入,攪拌均勻。鍋內放適量油,熱后,轉中火,將浸泡過蛋液的米飯倒入。用筷子不斷攪拌,直至米飯顆粒分明。再往里加點鹽。再往里加小蔥末,再翻炒均勻即可關火。
熱騰騰的端到小院里,貓貓兒趕緊接上。
“看起來多誘人的。”
“估計是你是餓了。”
“確實餓,感覺好久好久沒有吃東西。真是筋疲力盡啊。”
“快吃吧,鍋里還有。”
“好的。”
余暉也端出另外一碗,開始吃,確實比較好吃呢。
余暉抬頭一看,人家盤子都空了,“今天是遭你的空倉了。我去給你加。”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真是好餓好餓,感覺能吞掉一個水庫。”
“哎,主要你剛打過仗,耗費了很多體力,也是自然的。你媽這下,應該要消停一會兒吧。”
貓貓兒做了個鬼臉,“天曉得呀,我的苦日子還在后頭。、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天林一飛飛呢,你倆不總像個連體嬰兒一樣呢。”
“他婆婆家出事了,舅舅突然走了。”
“啊,哎,”貓貓兒連連搖頭,“成年人的世界都不容易啊。”
突然貓貓兒像想起了什么,“林一飛舅舅是不是在XJ種向日葵的那個呀?”
“對啊,怎么啦,看把你驚嚇得。”
“我昨天在那個渣男家吃飯時,聽他媽說起的。”
這一句,又是吧余暉驚嚇得,因為林一飛沒問,她也不好說問,怕弄疼他。
“我都不知道,林一飛一直在忙,我還沒來得及問他。”
貓貓兒放下筷子。“原來你還不知道呀。他舅舅走得很不好,是自殺的。說是抑郁犯了,晚飯一家人吃得好好的,半夜就從了樓上墜下來。沒了。”
余暉心里驚得,瞬間吃不下飯。
這是無比艱難的時刻,對林一飛一家來說。好不容易,剛剛體會到失而復得的快樂時,又來了致命的打擊。
貓貓兒:“他應該是一個很難的人。熬下去,熬到現在,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呀。聽說他兒子,接到這個電話后,沒來。在殯儀館等了很久,他始終沒出現。大概父子間的情分盡了吧。”
余暉:“他們父子間本來也沒什么情分的。哎,可惜了。”
“你得好好安慰林一飛和他家人,這么艱難,他們很難熬的。”
余暉點點頭,心里思緒突然扭成一團,打成萬千結,理不開,扯不斷。
如墜,如升。
貓貓兒見余暉滿臉愁緒,趕緊安慰她。“這種事情,會很快處理好。林一飛后天或者明晚就回家了。”
“嗯。”
下午依然沒有一個客人,兩人繼續在小院里閑坐,余暉泡了一壺熟普,湯色紅亮,滋味悠長。余暉喝了一杯,又喝一杯。
門外剎車的聲音。
又是王旭均老婆,不,是他前妻。怒氣沖沖,走進來,向著余暉走過來。
做作打人到氣勢。
貓貓兒,見余暉臉色突然很難看,轉身看到那個來者不善的女人。
她舉起手,又想扇余暉耳光。
貓貓兒眼疾手快,一只手抓住她揚起的手,另一只手,順勢給了她一耳光。
打得場上其他的人,目瞪口呆。
“怎么著了,打人跑到人家家里。”
她不說話,滿臉的怒氣,不曾消失一毫。
余暉氣得不行,“你打人打上癮啦嗦。昨天到家里打了我,今天又到院子來打我。老子,我好好欺。你一二再,再二三,來找我麻煩。你管不到自己的男人,就把氣撒在別人身上。自私,無能。”
說得她更是氣憤,但動不了,被貓貓兒緊緊拉住。
貓貓兒問余暉:“什么?!她昨天就打我你?”
余暉點點頭。
貓貓兒從來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見余暉受了這么大委屈,真氣不打一處來。
舉起手,又要打她。
被余暉制止住了。“我們二對一,顯得欺負人了。”
“姐姐啊,都什么時候啦,你還有心思說笑。”
“哎呀,我沒有說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余暉拉著貓貓的手不放開。
“你松手,我不得打她。雖然我信奉武力。”
余暉松手,貓貓兒也松手。
場面一度陷入僵局。
一切的停止了。
看著王旭均的前妻,余暉突然不恨她了,就在那剎那間,覺得,深深覺得,她好可憐。戀愛中失落的人,都好可憐。不被愛很可憐,被錯愛也可憐。
人人都可憐,在自己的際遇里,在自己的掙扎里,在自己走不出來的死胡同里。
余暉讓她坐下,去做了杯紅茶南瓜奶茶端出來,遞到她手里。
貓貓兒看不懂了,不知道這是哪一出。
“暉姐,我也口渴,給我也來一杯呀。”
“有你的呀,還沒端出來,這就去給你端。”
她終于開口了:“很好喝。”
余暉想不到她首先說出這句話,有些意外。
“喝吧,喝完還可以續上。人生美好的事情還有很多。一杯加滿珍珠的奶茶,一場隨時可以出發的旅行,一個久違的擁抱,一場解暑的夏雨。”
甜飲像是有鎮痛效果,有安慰情緒的能力。她安靜下來了。和以前認識的人,判如兩人。像卸掉了面具,拿走了故意表演出來的討厭和傲慢。人心,可以融化的。
余暉不知道,在哪一刻,她溫柔下來了。
心底的放下,那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做到的。
她低聲說:“我還可以續一杯嗎?”
余暉:“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