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月和去年一樣，但方婷婷的5月卻不一樣。

　　每一天她都無法正常入睡，睡著就會做噩夢，夢里的吳奇渾身是血，肚子上還有個大洞，方婷婷能從洞的這一頭清晰地看到那一頭。這樣的夢不停地重復著，方婷婷努力找兒子的日常也在每天地重復著。

　　仿佛是想到了那個血淋淋的夢，又仿佛是想到了剛才在吳奇的遺體上看到的那些痕跡，方婷婷不由自主地打了寒噤。

　　“婷婷阿姨，喝點熱茶吧?！?p>　　白筱實看到她這個樣子想要安慰，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勸她喝點熱茶。

　　雷虎一直在觀察著白筱實，這時他突然看向安靜地坐在自己身邊的林青，一個想法從他的腦子里冒了出來。

　　“林隊長，你有沒有想問的？”

　　“雷隊長不介意嗎？”

　　“這什么話，我們是合作關系，目的也都一樣，哪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p>　　“那我就不客氣了?！?p>　　鐘子期沒有加入到這段對話中，甚至都沒有看一眼雷虎，更奇怪的是他一直在低頭弄著他的手機。雷虎皺了皺眉頭，是那種有些警惕的皺眉，因為他很清楚鐘子期絕不是個玩忽職守的人，這個時候玩手機一定是在調查著什么。

　　林青抓過手邊的一次性杯子喝了一口茶，等方婷婷在白筱實的勸服下勉強喝過茶，將杯子放回桌上才開口問道。

　　“方阿姨，您剛才說吳奇在之前的工作中受了工傷，方便和我說說嗎？”

　　雷虎顯然沒有料到林青會問這么不相干的問題，皺了皺眉頭，放在桌上的右手握成了拳，拇指被另外四根手指緊緊地握在中間，顯然是在忍著不打斷林青。

　　方婷婷也是一臉的不解，但似乎終于從剛才的那段噩夢一般的思緒中緩了過來。她雙手握著一次性紙杯，低著頭想了會才說。

　　“小奇沒念過大學，讀的是職業高中，學的是機械修理，一畢業就分配到市里的一家化工廠當技工學徒。那家工廠是生產什么塑料顆粒的，做的都是出口貿易。他師傅對他很好，帶了他三年，小奇就能獨立完成很多高級的維護工作。四年前，他剛升職當上車間副主任，那段時間工廠在加班加點地生產一批新的塑料顆粒，結果機器有點吃不消，隔三差五地出故障。不過那些小故障對小奇來說根本不是事，半個小時就能找到故障原因然后修好，最長也只花個1個小時就夠了。小奇那段時間總說機器都老了，生產新技術的顆粒有點吃不消，再這么轉下去，整個生產線都得癱瘓。廠長也在想辦法籌錢，然后更新一批設備，結果真讓他們找到了一家愿意投資的公司，就是我們寧安市最大的公司，叫——叫什么來著……”

　　“華曜集團？”

　　聽到寧安市最大的公司，白筱實心里咯噔一下，這四個字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蛇@么一說，卻又引起了雷虎的注意。

　　“對，就是華曜集團，后來也是這個公司收購他們廠子的?！?p>　　方婷婷說了好一段時間，還是沒有說到吳奇工傷的原因，林青也不催，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點著頭，鼓勵方婷婷繼續說下去。

　　“那天那個華曜集團派了幾個專家過來看廠子，說他們是公司里最聰明的一撥人，都是搞什么研究的。廠長為了爭取到這次融資，就叫所有車間的所有機器都轉起來，想著只要讓他們看到他們的生產力還有產品的質量，就一定能說服這些人。結果機器轉了不到30分鐘就開始冒煙，小奇趕緊去檢查是哪里出了問題，可是他剛摸到那個地方，就聽砰砰砰的幾聲好多個管子裂了，然后整個廠子里都是白色的煙。小奇想去關上閥門，可是越走頭越重，眼睛也越來越看不清東西，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后來就暈過去了。等我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到，從華曜集團來的那些人也都暈過去了，小奇因為運氣好是在通風口暈的，所以中毒最輕。本來廠長以為出了這么大的事，華曜肯定不會投資了，沒想到華曜直接提出要收購，只是要開除一個責任人和幾個操作不當的工人。就因為小奇中毒最輕，還是副主任，就被開了?！?p>　　方婷婷越說越激動，握著杯子的兩只手把杯子捏扁了，杯子里的茶水都擠了出來。茶水雖然沒有那么燙了，但被濺到的地方還是紅了一片。白筱實從方婷婷的手中抽出紙杯放到一旁，然后從包里取出紙巾擦掉方婷婷手上的水漬。

　　“如果不是小奇反應快關掉了總閘，那些人……那些人指不定會怎么樣呢！他們竟然，竟然還讓他負責！”

　　方婷婷低下了頭，雙手仍舊緊緊地攥著，肩膀因為激動而在顫抖。白筱實輕撫方婷婷的胳膊，可方婷婷不但沒有冷靜下來，攥緊的雙手指節逐漸翻白，拳頭一點點地離開桌面。白筱實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手墊在了桌上，方婷婷重重下落的拳頭就砸在了白筱實的掌心。

　　林青剛才差點就探過身子，把白筱實的手拉出來，可他剛剛離了一點椅子就被身邊的鐘子期在桌下按了回去。未免林青又會忍不住出手，鐘子期的手就留在了林青的腿上，只要感受到林青發力就會跟著發力向下壓。

　　“今天不早了，可不可以明天再問？”

　　白筱實還是沒有抽回手，就勢握住方婷婷的拳頭，右手環過方婷婷的肩膀抱著她，一雙眼近乎懇求地望向林青。

　　“沒，沒關系，只要，只要能抓到害我兒子的兇手，我可以！你們還有什么問題？”

　　白筱實還能感受到方婷婷的顫抖，也能感受到她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回想今天白天看到方婷婷時的情景，那個失魂落魄得連刀切到手指都沒有任何感覺的人，和現在這個看到兒子的遺體后竟然能努力克制的人，仿佛就像是兩個人。

　　但白筱實知道，她不可以勸方婷婷，也不應該勸她。而且知道越多關于吳奇的事，就越有可能找到王志強，這樣……這樣或許就能救出王志強。

　　林青看著白筱實，慢慢地眨了眨眼，輕輕地點了下頭，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問道。

　　“您之前聯系過吳奇的前同事嗎？他們有沒有人知道吳奇現在在做什么工作？”

　　“從聯系不到小奇那天起，我就把能聯系的他所有的前同事都找遍了?？伤麄兌颊f，從小奇離開廠子后，就再也沒聯系過?！?p>　　“那些和吳奇一起離開工廠的人呢？”

　　“他們廠子里的好多工人都是外地來的，我認識的也都是以前跟他讀一個學校的同學。我也問過在人事工作的小李那些被開除的工人的電話，可她說公司不允許隨便告訴外人前員工的個人信息，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