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公交車里，悶熱空氣中夾雜著各種各樣的臭味兒，可能下一秒就會讓人窒息。簡歲歲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著繁華的都市風景一幕幕的從眼前掠過，仿佛車內的一切都與她沒有關系，長達八個小時的車程，她離開了水云鎮，離開了安和縣，最終來到了車水馬龍，軟紅香土的湘云市。湘云市沒有水云鎮的樸實，也沒有安和縣的祥和，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繁華，至少到目前為止，她是這樣認為的。

　　肩上挎著兩個破舊牛仔包，腳上踩著一雙濕噠噠的布鞋，略微吃力的走進湘云市第一中學的大門，站在大門口，佇立良久。

　　這是1999年八月，她13歲。

　　熱心的門衛大叔，明著暗著瞧了她好幾眼，第一天開學，別人家的孩子都有人送，而簡歲歲卻是只身一人。門衛大叔看見她艱難拎包的樣子，幾次三番的想要幫她一把，但是礙于自己的門衛工作，踏出去的腳最后還是收了回來。

　　簡歲歲瞧著熙來攘往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漸漸的，眼眶微紅。能進這所高中的，要么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要么是成績優異的學生。而她，憑著倒數的成績，也躋身入列。

　　她收回思緒，抬起微微顫抖的手，再次拎著兩個大包放在肩上，緩緩踏入校門。

　　她在校園里繞了許久，眼看著太陽越來越毒，可是依然沒有找到宿舍的位置，不禁在心中感慨，湘云一中真大呀，可能比水云鎮還要大。

　　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站著兩個身穿校服的姑娘，脖子上掛著工作牌，大約是高二高三的學姐，在這兒給新生指路。

　　只要她上前幾步，問一句：學姐，你好，請問女生宿舍在哪兒？那么她就不用再在這里晃蕩了。可是她在心里做了好一番掙扎，最終還是沒有勇氣上前。

　　在湘云一中上學的，大部分都是市內的人，所以很少有人住校，有些人的家其實住的很偏遠，但是他們為了面子，也會選擇在外面租房。

　　簡歲歲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這才看見女生宿舍幾個字，她加快腳步往前走，誰知牛仔包擋住了視線，不小心踢到一塊石頭，然后猝不及防的往前跌去，撞進一個人的懷里，連著那個人也往后退了好幾步，牛仔包順勢掉在了地上。只聽見那人悶哼了一聲，簡歲歲趕緊退后幾步，拉開距離。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簡歲歲低著頭，雙手合十，一個勁兒的道歉，連眼睛都不敢往上瞟。

　　少年眉頭微蹙，正打算說些什么，奈何簡歲歲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不等他開口，就拎起牛仔包往宿舍大門跑去。

　　那個少年頓時哭笑不得：“怎么搞的好像是我欺負了她似的！我有這么兇神惡煞嗎？”她碰了碰自己的鼻子，然后轉身離開。

　　簡歲歲跑進宿舍之后才停下來，坐在臺階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從牛仔包的最里層里艱難的取出了一個保溫杯，那保溫杯還是三年前她考了三個一百分，鎮長送給她的禮物。她猛灌了幾口水，才將自己那顆因為害怕而劇烈跳動的心壓下去。

　　細細回想起剛才撞到的人，她沒有絲毫印象，只記得那個人身上有淡淡的沉香味兒，不過他身上的香味兒和水云鎮上老先生家的劣質沉香不同，他身上的沉香味兒聞起來就知道，肯定是上檔次的，很淡很淡，不過還是讓她嗅到了。

　　“我剛才撞的該不會是學校的老師吧？”簡歲歲喃喃自語，“要是他記住我了怎么辦！早知道就不該這樣溜走。”她捏緊自己的衣服下擺，后悔莫及。

　　“咦，歲歲！你也在湘云一中呀！”許曼走到簡歲歲身邊，她這才起身，眼前的姑娘披著一頭黑色長發，簡單的空氣劉海，笑的明媚。

　　“啊？嗯，哦，是的。”簡歲歲摸了摸頭，像剛睡醒似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傻乎乎的，真可愛。”許曼伸出雙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爸，媽，這是我初中同學，歲歲，簡歲歲，好聽吧！”

　　“哈哈哈，原來你就是歲歲呀，曼曼經常提起你……”許曼的父母滿臉溫柔。

　　簡歲歲捏緊了衣擺，咬緊下唇，鼓起勇氣，低語：“叔叔，阿姨，你們好。”

　　“爸，媽，歲歲膽子小，你們別嚇著她！歲歲，我幫你拎包，我們住一個宿舍！這樣我們就又可以一起了。”許曼伸出雙手便搶過那兩個牛仔包，然后便大步大步的往寢室走去。

　　許曼拖著兩個行李箱，還有好幾個大袋子，差不多都是她爸媽給她準備的，怕她在這邊過得不好。許曼家住在安和縣，屬于小康家庭，本來完全可以在外面租房子的，但是許曼嫌麻煩，就住了宿舍。

　　“歲歲，你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你也考上了湘云一中，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來學校了！”許曼略帶埋怨，她曾經告訴過簡歲歲自己的手機號碼。

　　簡歲歲摸了摸腦袋，說：“不好意思，曼曼，我沒有手機，所以……”這個理由很蹩足，雖然水云鎮貧窮落后，但是一個手機還是能借到的。更何況，她的父親和姐姐是有手機的。

　　“好了好了，不怪你，怎么膽子這么小，又容易害羞，看，你這小臉蛋兒又紅了。”許曼摸了摸她的頭，沒有再繼續追問。

　　“歲歲，你在哪個班呀？”

　　“八班，你呢？”

　　“我在二班，不過我悄悄告訴你，我是班上的倒數第一，哈哈哈！”高一共有十個班，其中一班和二班屬于A班，目前沒有分科，所以按成績分的班級，一班比二班優秀。

　　“A班耶，曼曼，你真棒！”簡歲歲鼓起兩邊的腮幫子，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只是看起來卻有幾分空洞。

　　“你別這樣看著我，看得我的心都快要化了。”許曼將她的腦袋輕輕的板正。

　　由于宿舍是四人間，所以沒過多久就又搬進來兩個人，一個是湘云市的，一個是其他縣城的。許曼很快就與她們打成了一片，聊的不亦熱乎，她幾次都想要帶上簡歲歲一起聊天，但是簡歲歲沒有開口說話。

　　——

　　第二日清晨，所有人正式進入班級上課，簡歲歲看著滿教室的人，頓時覺得頭暈眼花，于是她只得默默地低下頭，扳著手指數時間。

　　“各位同學好……自我介紹。”班主任老師咬著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噼里啪啦的說了許久，簡歲歲就只聽見了自我介紹幾個字。

　　她好似聽不清別人說了什么，也沒有記住他們的名字，直到老師叫到了自己，她才踱著腳步走上講臺。

　　“大家好，我叫簡歲歲。”她顫抖著聲音開口，不敢看講臺下的人，連帶著她本就不標準的普通話也變得有些滑稽了。水云鎮的老師都不專業，所以除了語文老師是說的普通話，其他老師都是一口方言，直到上了初中，她才開始系統的學習普通話。

　　“簡同學，聲音大一點可以嗎？順便再介紹一下名字的含義，這樣可以有助于同學們記住你。”班主任是一個四十幾歲的男老師，看著很親切。

　　“大家好，我叫簡歲歲，歲是上面一個山，下面一個夕的歲。”簡歲歲的聲音清脆悅耳，于是下面的人便忽略了她普通話里的不足，紛紛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