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多久,午后冼宇就將她理解不了的詞句變?yōu)楝F(xiàn)實。
車行駛在鄉(xiāng)間小徑,冼宇駕車勻速平穩(wěn),天窗開了個小口,微涼的風灌進車內(nèi),帶著掩蓋冬季蕭條的屬于山林間的清幽氣味,暖氣開得很足,她帶著帽子,圍巾掩到下巴,半截手套露出的兩根手指懸在天窗縫隙感受風的溫度。
這條路她認識,是去沈家灣村的必經(jīng)之路,至于目的地和意圖,也很容易猜測。
桐鄉(xiāng)福利院。
沈星寧好奇的是,冼宇下車和保安交談兩句后,保安態(tài)度客氣的放行,還隔空與副駕駛上的她點頭,隨后冼宇返回車旁,替她拉開車門。
冼宇繞到后備箱抱出一個大紙箱,紙箱明顯很重,他還能騰出一只牽著她。
“我記得福利院的保安向來盡忠職守,沒有文件沒有通行證,是不會隨便放人進去的。”
小操場的滑梯上有個小男孩仰面躺著曬太陽,陽光被殘余幾片枯葉的木芙蓉枝條割裂,七巧板般的金光落在小男孩身上。
她的思緒逐漸被牽引,腳步也跟著慢下來。
冼宇回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操場的游戲區(qū)。
“我覺得你不會有興趣知道。”
沈星寧本來是隨口一問,他偏不說反而勾起她的好奇心,“我有興趣。”
“我說我們是夫妻,來看孩子的,證件忘帶了。”
沈星寧撲哧一笑,挑眉看著冼宇,紙箱把他的襯衫壓得皺巴巴的,“你也會騙人?”
近幾年福利院的領(lǐng)養(yǎng)情況都不大好,難怪保安看他們是領(lǐng)養(yǎng)人即便沒有證件也會放他們來來。
冼宇臉上沒有絲毫撒謊后的愧色,“跟你學的,有時候胡說八道挺好用的,就像現(xiàn)在。”
她扁嘴,甩開他的手兀自走到游戲區(qū)的一架小秋千上坐下,腳尖踮著地面,前后晃動。
不遠處的蹺蹺板一頭坐著個綁麻花辮的小女孩,腿上攤開一本厚厚的書,密密麻麻的黑螞蟻般的文字攀爬于書頁,氣鼓鼓地抱著粗短的手臂,一頁一頁翻著。
小男孩在滑梯上躺著,忽而翻身往蹺蹺板那邊瞄了眼,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又躺下,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滑梯側(cè)臂,發(fā)出不大的響動。
敲了許久,蹺蹺板上的小女孩仍沒有反應,小男孩起身,唉聲嘆氣地托腮,自言自語,“哎,難搞呦。”
說完還不忘給自己打個氣,左手握拳,給自己加油。
做完心里準備工作才施施然挪到小女孩坐的蹺蹺板另一頭。
男孩比女孩重,于是蹺蹺板上小女孩瞬間被升高,書冊掉落,她惱的厲害,“沈若若!我要下去!”
小男孩一臉無辜,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攤手道,“我沒攔著你啊。”
“沈若若!”
明明是兩顆小湯圓,吵起架來的氣勢堪比小時候的沈星寧和沈皎,不過沈皎可不敢明目張膽地占她便宜,否則會被毆打得更慘。
“噠噠,你要下去就下去唄,叫我干什么啊。”軟萌萌的小奶音簡直欠揍。
噠噠是個聰明的,“那你下去。”
說著噠噠在蹺蹺板上蹦跶兩下,無奈體重差太大,蹺蹺板居然一動不動。
“我不。”沈若若犟起來。
沈星寧繞有興致地觀戰(zhàn),輕微搖晃的秋千倏然起伏加大,她被嚇了一跳,緊緊握著秋千兩邊的鐵鏈,而冼宇蹲在她后面掩嘴笑。
她惱,冷冰冰地眸子狠狠剜他一眼,奈何眸子里淬了通亮的日光,茶色的瞳孔軟和的沒有一絲威懾力,“冼宇!”
接收到指令的冼宇直接展臂抱住秋千上的人,秋千停下后他也不松手,自然而然地摟上她的腰,繼而談論起兩個湯圓,“他太笨了,女孩子生氣怎么能這么哄。”
有個人肉靠背不利用就是自虐,沈星寧靠著他的肩,白色毛絨帽子頂端的毛球戳得冼宇臉頰癢癢的,她調(diào)整坐姿,把圍巾拉到下巴,“那怎么哄?”
2019年12月24日,桐鄉(xiāng)福利院秋千架旁栽的一株冬珊瑚結(jié)了滿枝頭的紅果子,沿著田園風柵欄圍起來的一片種植區(qū)的小蒼蘭開出純白的花朵。
冼宇低頭,呼吸噴灑在她耳畔,鼻尖觸到她額頭,充斥著小蒼蘭的馥郁花香和她身上牛奶糖混合巧克力的味道,他把她的帽子挪開,在羊毛卷和肌膚的交界處落下一吻。
一顆煙花在她心里炸開。
煙火四散墜落到海底,緊接著海平面升起許多煙花,接二連三,霎時雪亮如白晝。
沈星寧拉下帽子,耳朵紅的一塌糊涂。
他的眼睛喝了酒,含著醉意朦朧的微醺色調(diào),她在微紅的瞳孔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噠噠到底還是個不足六歲的小孩子,見沈若若坐著不動,抱著蹺蹺板的扶手大哭不止。
沈若若這才急了,忙從蹺蹺板上下去,結(jié)果因為太著急,噠噠那一頭下降得太快,噠噠直接摔到地上,哭得更大聲了。
哭聲和安慰聲交錯不止,愈演愈烈,沈星寧回過神來,冼宇已經(jīng)過去把小女孩扶起來,蹲在地上拿手帕輕輕拂去噠噠臉上的淚痕。
噠噠哭得一抽一抽,冼宇輕拍她后背。
從沈星寧的角度看過去,冼宇在說些什么。
冼宇很會哄孩子,沒過一會兒噠噠就笑了,一直站在旁邊的沈若若也跟著笑。
冼宇拿了兩只泡泡機送給他們,沈星寧才知道原來紙箱里裝的是泡泡機。
組裝好泡泡機,按下開關(guān),別扭的音樂咿咿呀呀唱著,泡泡瞬間彌漫于他們?nèi)酥車蟠笮⌒》褐屎绻鈺灒蝗挥X得,這就是冼宇口中慵常的日子。
泡泡機發(fā)出的兒童歌曲吸引來更多的孩子,冼宇把紙箱里的泡泡機都拿出來分給大家,極有耐心地組裝好泡泡機,在孩子們向他道謝時,他還會寵愛地揉揉他們的頭發(fā)。
有個小女孩向他索要擁抱,他直接站起來,把小女孩拋高,又接住,連續(xù)幾次,小女孩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泡泡越來越多,聚集在操場周圍,然后向四周漫散開來,一群泡泡飄到秋千架附近,折射出七彩斑斕,沈星寧伸出一根手指,戳破泡泡,泡泡破碎后向四周擴散肥皂水,其中幾滴濺到她手上。
孩子們的笑聲和泡泡機的音樂聲將平凡無奇的平安夜的午后平添一份溫馨的歡愉。
冼宇的身影在一堆泡泡后面變得模糊,他手腕上還掛著一個泡泡機,大概是有孩子向他要,他朝這邊指了指,對著那個孩子說了些什么,然后起身走過來。
他碰碎了紛紛揚揚的泡泡,身影逐漸變得清晰,在她坐的千秋架前蹲下,把最后一只泡泡機放到她手心。
那不是看孩子們的眼神,她能從他的注視中感受到熱切,專注。
他說,“阿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