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婧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對于她，我除了很深的愛意，還有一種難以自抑的羞愧與歉意。”阿飛沒有解釋車子的事，而是突然把話題轉回到了姚婧身上。我靜靜聽著，發現一絲奇怪，問到：“羞愧和歉意？為什么？分手是姚婧早就主動提出來的，你沒什么對不起她的。”阿飛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因為分手，或者我對她如何。是因為分手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認為她是因為物質而離開我的。我把她看得太膚淺太庸俗了。”我回想起那陣子阿飛分手后，精神狀態很不好，尤其是對周圍的態度有種在他身上極難看到的怨天尤人的感覺。這一點主要體現在，他向我傾訴姚婧的離開是出于對物質的追求，也由此變得開始更重視金錢物質。其實我從來不覺得物質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追求財富沒有什么可恥的，但財富總是要一步一步追求的，他太急功近利了。

　　“你知道的，我不是出自什么富裕家庭。剛進大學的時候，我其實很羨慕你們三個，沒有任何負擔。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吧，我大學的學費都是靠之前積攢的稿費和家里東拼西湊的錢湊上的。所以，坦白講，我很自卑。”阿飛說的很真誠，也正因如此，觸動了他的脆弱處，他默默流下眼淚，不顧醉意喝了一口酒。我很理解他的感受，深知一個人最自卑的地方也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所以他才會在被姚婧分手后，第一時間懷疑到物質的方面。這很容易理解，就好像因為我自卑于不擅長交流，所以總會在各種冷場的情況下將尷尬的境況歸罪于自己的言行。阿飛接下來的話果然應證了我的想法：“就是因為由來已久的自卑，所以我才搞錯了方向，把她當成了一個重視物質的女孩。哼，真是可笑，明明是我重視物質。是我出于自卑才敏感多疑，才怒不可遏，才走火入魔。最后才走向歧途。”我心里抖了一下，知道他說的“歧途”指的是誤入傳銷組織的事情，也知道他將要說“那件事”了。

　　他腳邊放著所剩不多的最后幾瓶啤酒，撐著醉意，他固執地又打開了兩瓶，放了一瓶到我桌前。我雖然經過衛生間那一場夢和嘔吐之后已經清醒了不少，但還是感覺腦袋有些迷迷糊糊。阿飛明顯比我醉意更濃，臉上濕濕的，不知道是淚水、汗水還是酒水，總之看起來有些蓬頭垢面，略顯疲憊之意。我用手攔住他給我酒瓶的動作，又抓住他的手臂，喊他不要再喝了。他露出笑容安慰我說：“放心吧，我很清醒。我知道我有些醉了，但我還很清醒。”這句話聽著很矛盾，但我理解他的意思了。他一遍給自己不緊不慢地倒著酒，一遍很平靜地說：“我總是這樣，即便喝醉酒了頭腦也很清醒。甚至比平常的狀態更清醒，更理性，可以更好地思考一些事情。”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看了我一眼，非常善解人意地提醒我：“你的臉色不太好，如果不能喝就不要喝了。”說著獨自飲了一杯。我倒是沒有覺得有多么不舒服，只是對酒精的反應比常人更易于顯于臉上。阿飛雖然臉上帶著勸慰我的笑容，但顯然內心是苦痛的。想到他內心苦痛都是由于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造成的，而那些回憶又是被我有意無意勾起的，我不免隱隱感到一絲愧疚。于是我不忍讓他獨自喝悶酒，給自己的杯子里也倒上了他已經幫忙開好的酒，陪他一起借酒消愁。

　　“一個人一旦開始糾結于金錢和物質的時候，那早晚會陷入沼澤。不過我的確陷入得太突然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我是知道那些事是對的，那些事是錯的。我也很清楚我進入的是一個違法的組織。所以一開始，我是想不論如何都要逃出去的。可是，后來我發現我的確可以撈到好處，我竟然意外的發現，原來我的思想根本沒有那么堅定。我開始動搖，然后潰敗得很徹底。甚至我的腦海里冒出一個想法，吃牢飯又怎么樣，我干嘛不干脆地搏一搏。”阿飛笑得不太好看，他用一種鄙夷的語氣接著說：“老實講，如果不是經歷了后來的失敗和挫折，如果真的讓我一帆風順賺得盆滿缽滿，我可能到現在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也永遠不會承認錯誤，頂多逃避面對那些暴利背后的丑陋。幸好我失敗了，可是怎么說呢？盡管如此，我還是受到了老天給我的懲罰。就是那些不義之財給我帶來的懲罰。”

　　幾段話的功夫，阿飛的那瓶酒已經沒了一半。我不由皺起眉，心想之前和他一起喝酒，感覺他的酒量頂多算是我和旗鼓相當，怎么今天我都吐了一場，他還埋頭喝著酒。心里正這般想著，突然發現他臉色一變，看起來不太好，身體聳動了幾下，一偏頭“嗚哇”一聲就吐了。我嚇了一跳，回過神趕緊拿水給他漱口。他簡單漱了兩下，起身說去廁所吐一會兒。阿飛離開之后，老板娘就拿著粗布拖把來打掃阿飛的“作品”。我在邊上坐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一邊說著抱歉的話，一邊起身想拿過拖把自己來打掃。老板娘揮了揮有些粗壯的手，大大咧咧地說的：“哎呀，沒事、沒事。這在外面大排檔就是圖個痛快，喝個酒過個癮。我們這兒天天都這樣，見慣了。沒啥的。”我見她堅持，于是賠笑著坐回了位置。好在此刻已經不早了，再加上大雨瓢潑，店里客人沒有往常那么多，也不至于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