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就歇會兒吧。”沈謐摸摸雀鳴的頭。
“我不累。”雀鳴還是在他身旁慢慢的研著磨。其實她本不會這些事情,不會替人更衣,不會做飯買菜,不懂人情世故。但人總有成長的那一天。只是這一天對她來說來得有些快,也有些晚。
如果時間能慢慢的流,日子也能慢慢的過,一切都慢慢的,會不會那些事情就不會發生。
“大人。”
“進來。”沈謐停住了為雀鳴攏頭發的手。
燎遠呈上了一摞被水墨填滿的厚重的紙:“卑職按著大人的吩咐,將沈三夫人身邊的人都逐個盤查拷問了一遍。這里是所有人的口供。”
雀鳴也停了手里的活,湊過去看,沈謐也將紙向她傾斜了一些。
“這是誰的?”雀鳴突然抓住其中一張。
沈謐停下了翻閱的手,由著她抽出那張紙。
燎遠掃了一眼右下角:“回夫人,此人叫蓮珠,是沈三夫人身邊的侍女。”
“怎么了?”沈謐問她。
“這人有問題,”雀鳴指著最中間那一行,“上個月望日,母親明明是同娘親一起來的咱們府上,她為何說‘母親從宮中回去之后就一直身子不適’?要么就是她說謊了,要么就是母親也察覺到了這個侍女的不對,在防著她。”
沈謐可能記不清日子,但雀鳴記得清楚。上個月十五日,也就是望日那天,娘親同舅舅一起來的,恰巧沈三夫人也來送些補品。
“那日你上朝,我去接的你。后來你和舅舅在前廳議事,我們在后院亭子里說話。當時母親還說了一句:真可惜今日下雨,不然都能看到滿月了。”
話說到這里沈謐突然想起來那封落款“長庚”的信,他又讓燎遠去那那封已經被藏起來的信。
“長庚?”當時雀鳴懷著身孕,沈謐怕她擔心,便沒有告訴她此事。當時本是打算帶她回浣夕苑,但后來舅岳父說此去路途遙遠,恐怕鳴兒身子吃不消,便打消了遠行的念頭。
但信中所說,清楚的透露了當年兩國的舊約。雖不知真假,但牽扯甚廣。沈謐同舅岳父商議過后還是決定將信雪藏,并且將雀鳴的真實身份嚴嚴實實的封鎖在過去。
“祁王除了皇上還有哪個弟弟?”雀鳴問出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有點傻。先帝又不是什么專情的人,怎么會只有祁王和皇上兩個兒子。
但沈謐卻突然被點醒了一樣。
“你的意思是,東有啟明,西有長庚?”
雀鳴點了點頭,同時接過了燎遠遞來的信。
“你先下去吧。”沈謐讓燎遠把門帶上。
“六年前的?”她先看到了“舊約”擬定的時間。
沈謐點點頭,沒有說話,滿心只剩緊張。
“兩國友好...聯姻...杭洛國三皇子......”原本一起都好好的,但當她看到“邊戎將軍之女邊璐茗”的時候,如同一道晴天霹靂。
“這......”她看著沈謐說不出話來。
沈謐知道這件事她遲早要知道,只是時間問題。他現在對于這封“長庚”的信,有三點疑問:長庚到底是誰?心中所說舊約之事是否為真?為何要向雀府透露此事?
根據信上的說法,邊璐茗及笄之后便將嫁到杭洛國,但在雀鳴十四歲之時,先帝就突然因重病駕崩仙逝了。可能也就是因此這起婚事被擱置了。
至于長庚,皇家并沒有哪位皇子或王爺是名為長庚的。但舊約之事只可能是宮中之人,且為先帝身邊之人,才能知曉此事并將已經過去六年的此事再次挖出來。可能是先帝身邊的某位權貴大臣,也可能是哪位關系很近的血親。
沈謐剛要從雀鳴手上拿過信件,就見她緊握的拳頭一下砸在桌上。
“寧洲這個混蛋!”邊璐茗咬牙切齒的想要去刨了當年那個昏君的祖墳。
沈謐早有預料她會出現:“你先冷靜一點,這件事是真是假都還不清楚。總之你現在要隱藏好你的身份,只要你不暴露身份,這條舊約就是作廢的。”
畢竟如今眾人心中的邊家早已被滅門,除了皇上可能因為那封邊戎將軍親手寫的信產生了懷疑。但只要邊璐茗不承認,誰也拿不出證據能證明雀鳴就是邊璐茗。
邊璐茗始終都是那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不諳世事,一腔熱血,復仇的欲望侵占了內心。這些種種,都是沈謐看在眼里的。她和雀鳴差別太大了。
“話說回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突然出現。我能理解,你是在鳴兒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但別人可不一定能理解。”在別人眼里這種樣子被俗稱為鬼上身。
“只有主人同意的情況下我才會出現。你要怪就怪你女人吧。”邊璐茗翻了個白眼。
“主人”應該就是雀鳴了。
沈謐有些無奈的看著眼前這個憤怒的小女孩。想來是雀鳴心中積壓已久的怨懟才促成了她的出現。
往回一路奔波的墜茵原是預計九天到達杭洛國,但偏偏遇上了大雨。道路泥濘艱難,若是再跑死一匹馬兒就真的找不到能買到馬的地方了。
她環顧了這荒無人煙的深山,索性找了附近的一個山洞臨時避避雨。
墜茵脫去淋透了的衣服,坐在洞口看著外面山林被雨洗得油綠蒼翠。想起當時救下玄序的時候,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季。
約莫是四年前,玄序才十六歲,是個臟兮兮的瘦猴。他在南街邊上一戶人家門口被打得只剩了一口氣,是墜茵看見,用自己身上僅有的銀兩將他買了回去。
作為九春、三夏和槐序中最小的一個,他身上的韌勁總是讓人驚嘆何為天賦。
想起來這些,墜茵索性回頭看了一眼背對著她,正在認真烤衣服的玄序。
“九春。”
九春聽見樓主喚自己,放下了手里剛晾好的蓑衣。
“你沒淋濕吧?”墜茵問了句。九春有腰傷,每逢下雨天都會刺骨的疼,所以墜茵才將只帶了一件的蓑衣強行披在了九春身上。
“我沒事的,樓主。”在九春心里,她從未覺得樓主是個心狠手辣的冷血女人,因為她待人很真誠,而那些死在她手下的,都是罪有應得的壞人。
“沒事就好。”墜茵拿出剩的幾個餅子其中的一塊,掰了一部分給九春,又掰了一部分叼到嘴里拽下來一口。
“謝樓主。”九春恭敬的接過。
“這次辛苦你們了。等回了秦樓給你們弄頓好的。”墜茵拍了拍九春的肩膀。說完又回頭看了一眼還在認真烤衣服的玄序。
“玄序。”墜茵喚了他一聲。
他沒有回應,還把衣服翻了個面。
墜茵嘖了一聲,咬了一口又干又硬的餅子,偏過頭問九春:“他咋了?”
九春也回頭看了一眼玄序,回墜茵的話:“噢,他說他不能看不該看的東西。”
不該看的東西?墜茵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只穿著的褻衣,皺了皺眉頭。
“又不是沒見過,他小時候還是我給洗的澡呢。”墜茵撇撇嘴,故意提高了音量。
“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能聽見啊,”墜茵還是把他詐說出了話,惹得一旁九春笑出了聲,“我還以為你耳朵進水了聽不見我說話呢。能聽見就過來吃東西。”
又等了好一會兒,玄序才慢慢吞吞的過來將三四件衣服一起扔在墜茵身上,其中還有一件是玄序的外衣。
“嘶!”墜茵從衣服里扒拉出個腦袋,瞪著從她手里搶過餅子又轉身走開的玄序:“我是不是好久沒教訓你了?”
“樓主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再教訓玄序吧。”他嘟噥著撕咬了一口餅子。
“你小子真是皮子緊了。”墜茵邊罵著邊穿衣服。摸著從手心里傳來的衣服溫熱,突然有些感動。這家伙雖然最近有些欠打,但還有些時候還是挺乖的。
“誒對了,”墜茵穿好了衣服又坐在了九春旁邊,和她一起看著瓢潑大雨,“九春你是不是已經二十一歲了?”
“是的樓主。”九春應了聲,不知道樓主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墜茵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三夏也二十二了。等我把手頭的事都解決了,我就給你和三夏找個好人家嫁了,給你倆備一份厚厚的嫁妝。以后你們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不用跟著我飄搖了。”
“樓主,是不是九春哪里做的不好了,您要趕我們走。”九春卻沒理解墜茵的意思,一個翻身起來跪在墜茵面前。
“你這是做什么,”墜茵趕緊讓她起來,“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跟著我終究不會好過。你們都是女孩子,成家立業才能過著安穩的日子。”
“樓主,九春跟著您從鷹族出來。如果不是您當初帶著九春一起走,九春早就沒命了。九春這條命早就是樓主的了,還請樓主不要趕走九春。”她還是跪在她面前不起來,帶著哭腔,急得比第一次出任務時還緊張。
“傻丫頭,你的命當然是你自己的。我當時什么都沒有你還愿意冒著被抓回去的風險跟我逃離,這都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墜茵把她拉起來,拍了拍她膝蓋上的灰塵。
九春是跟著墜茵一起嫁到狼族的丫鬟,跟著自己的受了不少哭。墜茵想起來當時沒有跟著自己走的那幾個侍女,還有兩個跟自己走了卻沒能熬出沙漠的侍從,心中不禁惋惜愧疚。
“哪有二十多了還不嫁人的女子,人老珠黃了跟我一樣可就沒人要了。”墜茵點了點她的小鼻子,眼中滿是憐惜。
九春沒說話,玄序倒是插了個嘴:“追求樓主的人可不少呢。”
嘖,這話怎么聽怎么酸。
墜茵翻了個白眼,挽了身上玄序外衣的寬大袖子,上前去拎著他的衣領就是一頓練。
打鬧歸打鬧,墜茵還是發現玄序飛竄的個子,早已超過她一大截了。想來也是,日子過得這么快,就連玄序都已經到弱冠之年了。可能真的跟他說的一樣,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回去就找個姑娘塞給你,讓她好好治治你。”墜茵也踮著腳尖推了推他的額頭,惡狠狠的威脅著。
洞口風聲太大,墜茵也沒聽清玄序嘟噥了個啥,反正是轉身就到角落里縮著扎馬步去了。
九春看著洞口外的由牛毛細雨演變的狂風驟雨,不禁皺眉:“樓主,咱們趕回去能來得及嗎?”
墜茵也只能輕嘆一口氣:“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