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該喝藥了。”明月姑姑按照夫人的吩咐,將以前準備的小孩子的衣服襪子都燒了。縱使心中有些不舍,但這畢竟是夫人囑托的。
雀鳴擱下筆,端起溫熱的碗,頭一揚將又澀又苦的褐色藥水灌進肚里。
僅靠這些湯藥,雀鳴最多還剩一個月。她不能再被其他事情分心,那些曾經給孩子準備的衣服也沒必要留著了。與其睹物思人還不如短痛,便狠下心將東西都燒了。
在剩下短暫的生命里,她能做的就是把最后的日子留些美好給沈謐和娘親。
沈謐沒日沒夜的調查著事發前十天乃至一個月所有與母親接觸過的人,逐個排查,甚至連母親去世前吃過什么喝過什么也調查清楚,不放過一個細節。
“有線索了嗎?”雀鳴給他端來茶水,坐在他身旁給他捏捏肩。
“一個月前,也就是母親去世前半個月,曾進過一次宮。”沈謐往一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一些地方。
“進宮?見皇貴妃嗎?”
整個皇宮里唯一與沈三夫人有關系的,就是沈三夫人的嫡親姐姐皇貴妃了。
“是,”沈謐只是覺得此事有疑點,卻也說不出哪里不對,“但是當時母親回來之后并無大礙,還是同往常一樣。”
皇貴妃進宮之后就沒有召見過自己的姐姐,怎么會突然叫沈三夫人過去。可雀鳴同沈謐一樣,單單是對這里感到疑惑,也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證據能證明沈三夫人的死會和皇貴妃有關。更何況她們可是一家的姐妹,說不定真的只是皇貴妃想叫沈三夫人去敘敘舊也不好說。
“誒,皇上同皇貴妃相處的好嗎?”雀鳴上次見到他們兩人一同出席還是在太后的生辰宴上。從雀鳴的角度看來,皇上好像并不是很喜歡皇貴妃。
按說皇貴妃的家世容貌都不算差,皇上應該沒理由會不喜歡她。
沈謐搖搖頭:“皇貴妃年紀比皇上還大些......”
“啊?”雀鳴瞪大了眼睛。
沈謐點點頭:“秦家近年來實力不容小覷,朝廷大半都受過秦家的惠澤。就連太后那邊的洛家,如今對秦家也是要謙讓三分的。”
細細算來好像也是。沈三夫人如今已經四十五歲了,皇貴妃和她相差十五歲,那也得有三十歲了。確實比皇上大三歲。
雀鳴咂咂嘴。皇貴妃保養的真好,一點也看不出來她都是三十歲的人了。
聽聞沈三夫人的生母在生她時難產去世了,沈三夫人是養育在家中嫡母膝下的。后來嫡母有了秦云錦,十五歲的沈三夫人就被家里人嫁出去了。所以說即便沈三夫人同皇貴妃是同一母親養大的,但并沒有太大的感情。
沈謐和雀鳴都是最不相信血緣的人了。
人心難測。很多時候,背叛自己的往往是最熟悉的血親,而那些伸出救贖之手的卻是沒有任何親緣關系的朋友。
“大人,李家小姐來訪。”
雀鳴早料到李燦裕會來宣揚自己的勝利,她甚至想到了李燦裕是以什么理由來的。
“她有說來做什么嗎?”雀鳴問。
“李小姐說來探望夫人身子。”
和雀鳴想的一點沒差。雀鳴正想著怎么去應付這個不速之客,剛要起身就被沈謐單手摁住攬在懷里。
“讓她滾。”沈謐壓著怒氣翻了個白眼。
那日在大殿之上他看得一清二楚,沈謐很清楚那個女人抱的什么心思。所謂最毒婦人心,李燦裕大概就占了一半毒。
雀鳴還沒見過突然間如此生氣,小心翼翼靠在他身旁,向明月姑姑使眼色。
沈謐還是在紙上寫寫畫畫,梳理著案件的過程。雀鳴怕再次惹他生氣,就安安靜靜的看他寫寫畫畫,也不出聲也不亂動。
“嚇到你了?”良久的沉默之后沈謐手沒停的問了一句。
雀鳴愣了一下,半晌才說:“啊,沒有。”她聳了聳肩膀。
沈謐停下手中的筆,緩緩放在筆擱上。雀鳴看他好像有話要說,就也撐著坐直了身子。
“在你來到我身邊之前,我本就是個刻薄涼情的人。”
沈謐包容她所有小錯誤,放縱她去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每個需要他的時刻他都會出現,護她左右。她一點也不相信自己心中最最溫柔的人會說自己是個刻薄的人。
沈謐能不懼皇上與其他權臣的目光,將大殿中央的雀鳴抱回去。會把因為小罪而被流放的人買下來放在自己的府中恕罪,會不畏他人的流言蜚語審判作惡無數次的二哥,只為了給受害的百姓一個交代。
雀鳴知道,這樣的人怎么能叫做涼情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去保護你不受傷害,不知道怎樣去愛你能......”
雀鳴不想再聽他指責自己,捧住他的臉吻上去。
沈謐沒想到她會有這樣一出,想說的話都從嘴邊又咽回了肚里,只剩通紅的耳朵和呆滯的目光看著雀鳴。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她看著沈謐的那雙桃花眼,“是你一次又一次不顧所有的救我于水火。”
“你不必自責,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雀鳴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飛過一條街護住沈謐是她的選擇,為杭鳴謙擋箭是她的選擇,和李燦裕結仇是她的選擇,包括嫁給沈謐也是她的選擇。
她從沒后悔過和沈謐在一起。
“你說過的,既然如今你我是夫妻,就應該相互分憂,坦誠以待。總不能,這個家里所有事情都讓你扛了,讓我享福了,那多不好啊。”
雀鳴說到這里突然有些難過。
自己的時日不多了,可到現在還沒有為沈謐做些什么,也沒有為這個家做些什么。
縱使心中有愧疚和不甘,但聽到她這樣說,沈謐自責的心好像得到了一絲救贖。
“大人,有新線索了。”燎遠在門口報。
他現在已經養成習慣的說話不抬頭了,但是這也不影響他一掃而過的目光看到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
“我去去就回。”沈謐輕吻了一下她的眼角,起了身。
“注意安全。”雀鳴也連忙拿了件披風給他搭上,一路跟到房門口才目光隨他消失到走廊盡頭,“早些回來!”她又喊著補了一句。
“好!”沈謐沒敢回頭,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又跑回去賴在雀鳴身邊。
他們都清楚,如今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對方。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對對善人太惡,對有情人太無情,偏偏是無情的人又得到最多深情,惡人又最容易得到善意。
突如其來的頭疼讓雀鳴緊緊扣著門框,指甲都快要掰斷。
杭鳴謙正同秦云錦等一眾妃嬪在紫宸殿賞花,說是今年秋菊開得極好,他本身又是愛花之人,便說來看看。
“皇上。”張公公湊到他耳邊用手擋著說話,妃嬪們都有眼色的退后了兩步。
杭鳴謙聽完皺了皺眉,示意張公公下去。他在原地占了片刻后就說有要事要處理,便丟下一群女人走了。
三個女人一臺戲。若是給在場的六七個女人搭兩個臺子湊一湊,她們能組成一支戲班子。
苓才人本就不喜歡這些人多的熱鬧場面,可家里父親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往她在的清水閣塞了信說讓她抓住機會接近皇上。
終于等到皇上走了,她就趕緊想找個空隙從這些“戲子”中溜走。畢竟她們中又有婕妤又有昭儀,甚至皇貴妃也在其中。不論是容貌智慧還是階品家世,苓才人都不是她們的對手。
她和這些野心勃勃覬覦后位的女人不一樣,她只求能在這深宮里能好好活著,從沒想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會落到自己手中。
再者說,燙手的芋頭她不想接,也接不住。
“誒喲,皇上剛走就有人要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嫌皇上這御花園的花開得不夠好呢。”
聽著這陰陽怪氣的腔調和隨口就來的罪名,苓才人頭也不用抬就知道是高婕妤。
“姐姐誤會了,臣妾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擾了姐姐興致,還請姐姐恕罪。”
若是把話挑明了說,來這的女人里哪個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難不成高婕妤她還真覺得這幾盆菊花會比天子好看?當然不是。皇上匆匆離開,誰的心不是跟著皇上就飛走了。現下大家心里都有氣,苓才人不過是時運不濟被當了撒氣包了。
不過是忍氣吞聲裝柔弱,苓才人最擅長不過了。畢竟小命還是比不值錢的面子重要。
“沒皇上在,這花也倒是白開了。難為了苓才人還專門打扮一番來勾引皇上。”黃昭儀揪了一朵含苞待放還沒張開瓣的青紫菊,拈在鼻尖嗅了一下就扔在了地上。
“這花開得正好,又有比它們還美的姐姐們欣賞,便也是不枉短暫的一生了。臣妾既沒有姐姐們令人傾倒的容顏,也沒有姐姐們與生俱來的才華。在姐姐當中不過是扮個小丑惹姐姐們笑笑罷了,又怎敢談得上勾引皇上。”
胡說八道誰不會,只要能將這些愛慕虛榮的女人說開心了,自己就能撿回一條命。
“我說一句你能有八句在那等著我。”黃昭儀翻了個白眼,但也只是翻了個白眼而已,轉身就離開了。
其他人也同秦云錦打了招呼,各自散了。
她一直側著身低著頭呆在原地,等所有姑奶奶們都走了才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腰。
看來今日的小命算是保住了,苓才人打算回清水閣剝一顆自己養的蓮子獎勵機智聰明的自己。
“小主,你總是如此忍讓,現下所有人都覺得你好欺負了。”
在侍女眼里,苓才人已經不是自我保護了,簡直是自取其辱了。
“怎么,你不開心啊?那我晚膳讓給你一個油餅嘛。”苓才人死里逃生還在慶幸,完全沒把侍女的話放心上。
但其實她心里清楚,作為一個沒有野心和欲望的咸魚,想要在這深宮里活下去,裝瘋賣傻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