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陽正中天的時候,“萬人大會”終于結束了,大人們都散了,我扛著那桿村旗朝場外走去,忽然覺得那桿村旗有千斤的重量。
到大路上,我才發現后面只跟著一言不發的康素貞,卻不見了蘇老二的蹤影,我倆把那桿村旗靠在路邊的一個老房子的墻上,很長的時間,還是不見蘇老二過來,看著康素貞等不著他就不會走的表情,我便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大概午飯已經過了,路上已經早已沒有了人影,這時,我倆才看見蘇老二和娘從遠處走來,相遇后,鐘嬸兒苦笑了一下,我們誰也不說一句話,就默默地沿著往蘇家屯的小路朝前走。
翻過了廟坡,在一個小路的分岔口,我們發現路口站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他似乎是在等著誰,他問鐘嬸兒:“你姓雪”?
鐘嬸兒膽怯地站住,用不解的眼光看著那個男人,那男人又問:“你是登縣后莊的”?
鐘嬸兒“嗯”了一聲,然后她用眼光問那個男人:你有事?
那男人說:“你爹叫雪大春”?
鐘嬸兒說:“是,你是誰?認識我爹”?
“我認識,你爹不在了”。
鐘嬸兒還沒有問他爹爹為什么不在了,怎樣不在了,兩個眼睛的淚水已經濺出了眼眶。她早都清楚在那炮火連天的戰爭年代,她的爹爹早都不在人世了,但作為女兒,她的心里一直存在著一絲的幻想,那就是,她的爹爹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此時此刻,那一絲幻想終于破滅了,她是多么想放開自己的喉嚨嚎啕幾聲啊,但她不能,天上地上的一切都不讓它從喉嚨里發出任何的聲響,任憑那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地上落,那的確是一種悲痛欲絕的感受。
“閨女啊,你也不要過于悲傷,我和你爹45年在山東的一場對日作戰中,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由于敵強我弱,我倆都負了傷做了日本人的俘虜,被送到了日本做苦工,直到抗戰勝利,兩國交換俘虜,那天我和你爹都是第一批回國的,共乘有七條大船,當船到了海峽中間,日本人把那船炸沉了,我有幸被人救了一條命,你爹當時就不在了·····”。
娘真的控制不住了,她終于爆發了,她仰天揮舞著瘦長的胳膊,瘋了一樣大聲地哭起來:“我的爹呀,我的娘,我們都做了啥罪呀······?”
鐘嬸兒好一陣子的嚎啕,她沒有力氣了,呆呆地站在那個十字路口,似乎在想象著爹爹的面容。
“閨女,現在政府一年給你多少補助?”
鐘嬸兒說:“娘家沒親人了,我沒有補助”。
“那幾年你沒有接到過政府給你的烈士證或者什么的”。
“沒有”,鐘嬸兒瞪大了眼睛。
那人又說:“應該有的,我們這一批人都有相關的證明,你回去問問你大隊的人,他們肯定知道”。
······
我看了一眼康素貞,她站在鐘嬸兒的后頭低著頭。
天,總給人以神圣,給人以公平,給人以神秘,給人以萬能的感覺,把“天”當作“神”是有道理的,同時也表現出了這個世界上某一種人的無奈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