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雨下的可大可大,“黑眼兒溝”那水庫堤壩又被大水沖垮了。
第二天上午,不知道是誰在沖開的堤壩上支了幾根木桿,過路人可以勉強通過。我們在溝邊頑皮,溝底小路上一個過路的女人,也許是看見我們了,仰臉兒對我們說:“這點兒不知是啥東西,在這地上動彈嘞”。
出于好奇,我們跑下去,見是一個直徑絕對四五十厘米的老鱉在草叢中爬動,想必是那水庫沒水了,這家伙沒有了生存之地,上岸來了。
“快,用棍子把它翻個個兒”,我見過逮老鱉,都是先將它翻個個兒,然后摳住它后腿邊的兩個窩兒提起來的。
蘇老二從籬笆上拔出一根棍子,好幾下子才將它翻了過來,那老鱉四腳朝天亂彈蹭。那是千萬不能讓它蓋兒朝天的,那樣,它的四條腿接觸了地面,就會產生很大的力,或從你的手里或腳下掙脫。尤其是在水邊,一旦它進了水,你便永遠就沒了辦法。
我上前用腳踩住老鱉的身子,看見路邊兒有半根褲腰帶兒,讓蘇老二把它拾起來遞給我,把那老鱉的一只后腿拉直,緊緊地系住老鱉后腿的根部,我掂著那根褲腰帶兒向上提了提,萬無一失,蘇老二把棍子遞給我說:“栓到中間咱倆抬上吧”。
······
蘇老二在前,我在后一直把它抬上溝頂。
那天是農歷逢五趙村會,到了溝頂,我說:“抬家咋弄?不如咱抬趙村賣了吧”。
蘇老二說:“中”。
我們幾個人抬著老鱉朝趙村走去。一路上我們商量了最低價,也商量了賣后分錢的辦法和用途,不知不覺便來到趙村會上。
可不得了了!那時趕會的人正多,見我們抬一個如此大的老鱉,“呼”的一聲潮水般地朝我們涌過來。
我看會上人山人海的擠不進去,就叫蘇老二把那老鱉放在村邊的橋頭,我正要吆喝:“賣老鱉嘞········”,只聽見旁邊的一個女人尖叫:“老鱉,老鱉,老鱉精呀·······”。
隨著那女人的一聲喊叫,人們立刻圍了上來。
人們不住地喊:“老鱉,老鱉……”,一時間,賣瓜的人也不自賣自夸了,賣肉包兒的人也不添煤扇風箱了……,我和蘇老二一人一頭的汗,不是單單是因為天熱,是因為那老鱉太引人注目了,我倆都一下子成了被人耍的“猴子”了。
“你倆是那村兒嘞?在那里逮這樣大的老鱉”?
“這倆孩子真中啊,咋逮住的?”
“咬住你沒有?老鱉咬住人可是星星出來才會松開的”。
······
人們說著話,更有一些膽大的人便蹲下來,近距離地看那在地上掙扎的老鱉了,還有幾個人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或者什么東西,朝那老鱉的頭上,蓋上搗來搗去的。盡管我們不愿意他們那樣做,但當時因為年齡小了點,總沒有干涉和拒絕的底氣。
這時,有一個年齡比我們大的人,他用手中的一根棍子照著老鱉的頭上戳,戳的那老鱉把頭深深地縮了進去。
看那老鱉的頭好大一會兒不敢出來,那個人就用那根木棍兒在老鱉頭的上方繞來繞去,好像是在耍那老鱉。就在那人得意地忘乎所以的時刻,只見那老鱉猛的將頭從身子里一下子伸了出來,那動作的迅猛,靈巧,準確,有力是誰都想象不到的,那老鱉就是朝著那人手中的那個木棍兒出擊的,但那時刻,他手中的木棍兒正好繞了過去,他的食指部分正好繞到距離老鱉嘴最近的地方,那老鱉頭閃電一樣,一口咬在那人食指的背面,聽得很清晰,還有一聲清脆的聲響。
很清楚的事實,那人食指上的一塊肉很輕易的被那老鱉咬掉了,老鱉嘴里吞下了一塊人肉,很迅速地將它的頭又縮進身子里去了。
那人立刻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那個食指,在地上蹦了幾蹦,嘴里一個勁的“哎呀,哎呀········”地叫喚著。
一會兒他帶著哭腔吆喝:“老疼呀,老疼呀········”。
我們嚇得不敢說一句話,驚恐地站在那里。那人可能看出我們是一群小孩子了,他又朝著我和蘇老二大聲地說:“你賠,你賠,你賠我的指頭”。
我們更怯了,去那里賠他的指頭呢?怎樣賠他呢?
這時我已經看見從他的指縫里滲出了血。
我們正沒有辦法的時候,忽然我的身邊有人說話了:“這能怨人家小孩子什么?是你不主貴要動人家那老鱉的,你叫人家陪你啥嘞”?
立刻,周圍的人都搭上了腔,意思都是說那個人的不是。
“強勢人家小孩子嘞不是?老鱉咬住你能怨人家”?
“咬住你的指頭你自己看去,與人家小孩子無關,這件事我可是看著的,百分之百的怨你”。
·········
這個時候,那個人看得不到大伙的同情,就握著他那個食指消失在人山人海中。
人圍的越來越多,就是沒有一個人有要買的意思。我和蘇老二一時沒頭兒鉆沒頭兒拱,那一會兒可算真的贏“戲”了。
“咱給它扔了吧”?看起來蘇老二是堅持不住了,他對我說。
“不扔,趕緊從街那頭兒走出去”,我很堅定地回答。
我倆又抬起了老鱉朝街的另一端走去。但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人們圍的太嚴實了,挪一步都換一茬人。
“看老鱉嘞,看老鱉嘞--------”,街上圍我們的人在不斷增加,人群里不斷有人這樣吆喝著,也不知道是看我倆嘞,還是看那老鱉嘞。
這時,我忽然看見鄰居張鐵匠蹲在一邊兒賣鋤,我就像漂泊在大海里快要被大浪卷走的人忽然發現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連忙走過去,把老鱉往他身后一放說:“叔,你幫我把這老鱉賣了吧”,一句話還沒說完,人們可都圍上來了,一下子把他的攤兒踩了個亂七八糟,他氣憤地吼:“老栓兒,快滾蛋走吧,還叫我做生意不叫了?”
······
那天,老鱉沒有賣成,很晚很晚我和蘇老二才擠出了人群,又把它抬了回來。
晚上,張鐵匠喊我和蘇老二到大街,他說:“你倆走后,我的鋤少了兩張······”。
那老鱉就在蘇老二家的大水缸里放了一星期,我倆天天去看,但誰也不再提賣老鱉的事了。
星期天趁大人們都去了地,俺倆在院子里的鍋臺上架上那口大鍋把老鱉煮了煮,好多人都去吃了老鱉肉,印象中康素貞是沒有去吃的。
回家我給奶奶捎了一塊肉,奶奶問:“那老鱉的四條腿上各有一塊兒骨頭很主貴,可是會保佑人的,誰捎走了?”
“誰也沒捎,保險還在那地上”,我連忙返了回去,己經不見蘇老二了,那盤場兒還在,但無論如何也尋不著老鱉四條腿上的骨頭了。
后來我想,那天老鱉賣不出去,一是因為那時的人不懂養生;二是沒有購買能力。
趙村會上賣老鱉以后,我和蘇老二成了附近村子里的名人。很多年,我倆只要走在路上或者去附近趕個會什么的,總能聽見后面有人議論說:“這倆孩子可中,當年在趙村會上賣過老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