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因為怕高所以不想飛升了
人間歷2020年,夏,昆侖山,玉虛峰。
稀薄的空氣中充斥著玄黃之氣,修仙者得其一縷,可長一甲子修為。
金龍環繞,玉鳳輕鳴,云端中,一座富麗堂皇的高樓若隱若現,莊嚴的鐘聲從樓中傳出,仿佛蘊含著時空的玄妙。
半空中,依稀可見五人安坐云端之上,神情自若,不動如山。他們身邊纏繞著大量的因果羈絆,卻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屏障所阻隔,不能靠近分毫。
五位地仙準備飛升,就在此時此地。
如果從玉虛峰上向下望去,可以看見密密麻麻的黑點,如同擁擠的螞蟻。在這群地仙眼中,普通的修士可不就是螻蟻嗎?
螻蟻們全都心情激動,手舞足蹈,看著似乎比那幾個將要飛升的地仙還要高興。這也難怪,天虞大陸已經有近千年無人飛升,一眾修仙者只覺得灰心喪氣,認為仙路渺茫,正果無望,與其上山修仙,不如下地務農,至少自己種出來的糧食是真實的,能捧在手心里的實物。
在這被稱為修仙者末日的時代中,以前高高在上,被稱為天之驕子的修仙者,如今卻被世俗的武人所看不起,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什么天之驕子,不過是天之飯桶罷了。
所有的修仙者,心里都有一個疑問,在這樣靈氣枯竭,全民習武的時代,堅持自己的修仙夢是否還有意義?
作為旁人眼中光芒萬丈的修仙者,如今卻在黑暗中摸索著,祈求光明。
萬幸,在我們這個時代,還有人可以成仙!
十五年前,一位西方的佛祖從天而降,他面容含笑,步下生蓮,所到之處,靈力如同泉水噴涌而出,幾乎憑借一己之力改變了靈氣衰竭的現狀,帶來了修仙者的盛世。
十年前,一位東方的道士從山里走出,半醉半醒,似瘋似傻,亦正亦邪。道士手持三尺青光,劍芒所向,妖魔灰飛煙滅,保住了人類的大好河山。
五年前,北方的乞丐,南方的儒士同時出現,前者心懷天下百姓,大口一張,從此夏無干旱,冬無暴雪,民有安生;后者開創學宮,讓所有修仙者都有典籍可讀,有法術可學。
一年前,一位外貌俊秀無雙,風彩絕世的少年橫空出世,力戰五大武學宗師,人們本以為這是一位足不出戶的武學天才,卻沒想到這是一位不屑使用法力,僅靠肉身就打的武道宗師落花流水的地仙。
一時間,此人風光無量,傳說中,只要有他曾經出現過的地方,全都變成了著名的修仙景點,無數年輕的修仙者趨之若鶩,想要感受這位地仙的英姿。少年所到之處,皆萬人空巷,大量的醫師等在一旁,等著搶救激動到暈厥的少男少女。
這個人,被稱為麒麟兒。
這五個人,被稱為修真界最后的希望,他們要在此地同時渡天劫,成神仙!
他們要親手打破修仙者的末日,開啟新的篇章!
”讓一讓,讓一讓,謝謝!”
擁擠的人群中,一位青衣少女吃力地在人群中穿梭,她胸前抱著一個西瓜,左手提著一個小板凳,正努力地抵抗著人潮,向著她預先訂好的位置擠去。
青衣少女有一張略有些嬰兒肥的鵝蛋臉,杏眼瓊鼻,眼角微微翹起,顯得有些嫵媚,光潔的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秀口微張,呼氣嘆氣,不知道是因為有些疲累,還是有些舍不得。
她來到預先訂下的位置,發現那里竟擠滿了人,少女櫻唇輕啟,可看著這么多陌生人,她又有些怕生,只好灰溜溜地提著小板凳,找了一個位置不算好,但人相對較少的地方坐下。
自己這一年攢下的積蓄就這么泡湯了,要是讓師傅知道了,一定會罵自己缺心眼吧?少女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可下一刻,她又輕笑出聲來,師傅馬上就要飛升了,哪里還有功夫管自己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呢?
少女心里有些驕傲。我們賀家,從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祖母到自己已經十三代人了,終于到自己這一代,能夠親眼目睹師傅飛升,真可謂是三生有幸。可惜父親母親,奶奶爺爺都不在了,沒人能和自己分享這股喜悅。
自己以后該做什么呢?少女心里也沒譜,但在她心里,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看著師傅飛升,成為近千年來的第一位神仙。
世人都只知道,那位少年叫麒麟兒,但只有自己知道師傅的真正名字哩!少女心里美滋滋的,笑容映在臉上,花枝招展,引得旁人偷看。
少女雖然年紀不大,可發育的很好,胸前鼓鼓的,風光無限。也難怪身邊的修士浮想聯翩,心思都難以集中在地仙飛升上了。
少女把西瓜放在膝蓋上,右手輕輕一扣,西瓜便從中間分為兩半,竟無一點汁水溢出。
師傅最愛吃自家田里種的西瓜,可這最甜,最大的一個西瓜,師傅卻吃不到了,少女盯著西瓜,想著要替師傅吃完。
一時間,少女心思涌動,有些落寞。
云端之中,麒麟兒首先睜開眼睛,眼望四周,只看見一個禿子、一個乞丐、一個道士和一個窮書生。
就算他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穿越了。
他感到有些奇怪,很是摸不著頭腦,為什么自己明明就是躺在床上睡午覺,下午就要和初戀去看電影,怎么就穿越了?
要是穿越這么簡單,自己應該去辦個穿越培訓班了。
可自己不想穿越啊,他有些欲哭無淚,好不容易約到初戀看電影,想著還能不能再挽救一把,能不能死灰復燃。
之所以確信自己不是做夢,那是因為他此刻端坐萬丈高空之上,身下白云片片。
而他恐高,坐在這么高的地方,這種情節不可能出現在他夢里。
可他又覺得有些蹊蹺,為什么他狠狠地擰自己手臂,卻感覺不到疼呢?
正當他愣神之際,對面的書生睜開眼睛,看見魂不守舍的麒麟兒。
書生大驚失色,懷疑他被云端的天魔入侵,已經走火入魔。
可沒等到他張口,等待已久的天劫趁著兩人道心不穩之際,洶涌而來。
天地失色,只見驚雷、赤火、罡風將五人團團圍住。
下面的人群爆發出歡呼,天劫終于開始了。
明明是五個人的天劫,此刻卻只能由四人苦苦支撐,一時間眾人法相破損,看瞅著就要堅持不住了。
“麒麟兒,你到底想干什么?”對面的道士出聲厲喝,他背后的劍鞘里飛出萬把利劍,把眾人團團圍住。
“麒麟兒,你有什么想法,大可說出來。”和尚捏指結印,即便是身處天劫,他依然眉眼含笑,朵朵青蓮護住眾人。
“麒麟小子,你不會事到如今反悔了吧?”乞丐依然癱坐在地上,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竟有金龍從他體內飛出,抗衡天劫。
書生沒有說話,只是溫和著看著他。
麒麟兒被眾人用眼神包圍,一時間有些欲哭無淚,在場所有人中,他是最懵圈的那個。
可他依然鎮定了不少,因為書生的目光讓他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班主任。
也是一個能和學生談心的,溫和的人。
他正欲開口,腦海中卻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不要飛升,回家。”
“不要飛升,回家。”
“不要飛升,回家。”
一眨眼的功夫,這六個字在他腦海中回響了千萬遍,讓他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不要飛升,我想回家。”麒麟兒閉著眼睛說道,這感覺就像當初自己期末考試全班倒數,手里拿著試卷,在家門口徘徊,即便餓扁了也不敢敲門,怕見到父母的失望表情。
說起來,自己的父母怎么樣了?這么大的兒子突然消失了,他們肯定像瘋了一樣四處尋找吧?盡管自己不爭氣,也老是罵自己沒出息,可還是能驕傲地沖別人說,這是我兒子的普通父母,現在肯定很著急吧?
久久沒聽到回應,他睜開一只眼睛,有些害怕對面那些人被他氣暈了。
盡管四周電閃雷鳴,狂風怒號,八只眼睛卻死死盯著他,里面是欣慰與釋然。
怎么回事,我說了什么了不起的話嗎?麒麟兒手足無措,以為這幾個人被他氣瘋了。
“牛鼻子,開天門!”乞丐性急,從地上一躍而起,竟顧不上天劫。那閃電如同惡龍,狠狠地啃食著他的肉體,血肉模糊。
道士收劍入鞘,兩手在額頭前一劃,天門穴處竟浮現出第三只眼睛!
目光所到之處,云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在下面的修士看不見的地方形成一條彩虹天梯,直達山底。
“你要是真的不想飛升,以后可不要后悔!”道士似乎有些脫力,猶自強撐著沖麒麟兒喊道,有點像無牙的老虎,雖然依舊是張牙舞爪的姿態,卻看著力不從心。
麒麟兒傻眼了,你這讓我一個恐高的人從這么高的地方走下去,可不就是難為我嗎?他正想拒絕,卻發現對面的書生一直盯著他看。
盡管身后天雷陣陣,罡風烈烈,盡管自身法相已經殘破不堪,所有用來護身的靈器也早已失效,先生卻依然溫和地看著他,如沐春風。
“做你自己的決定,不用擔心我們。”
下面的修士看見,天空之中突然顯現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影子。于此之外,還有一只神氣的小麒麟,正在四靈中間蹦蹦跳跳,耀武揚威。
眾人齊聲歡呼,這一定是幾位地仙即將渡劫晉入白玉京的征兆,過了近千年,我們終于又要有神仙了!
在場的人大都是年輕人,全都是麒麟兒的粉絲,他們看著半空中奔騰的麒麟,目眩神怡,激動萬分。
大丈夫,當如是也!
麒麟兒一頭霧水,他踏上彩虹天梯,躬著身向下走去,只恨兩邊沒有扶手,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鬼使神差間,麒麟兒回首,發現四人早已停止掙扎,天劫肆虐,他們卻沒有任何反應。
還是有反應的。
七竅流血的和尚對著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天劫壓在身上,捂著額頭的道士,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乞丐對著他捶了捶胸口。
面色煞白的先生,一直靜靜地看著他。
一時間,他只覺得淚水從眼眶涌了出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因為怕高不敢飛升啊?你們為什么要讓我以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啊?
“施主一路走好。”
“哭什么哭,你是娘們嗎?”
“趕快走吧,老乞丐要頂不住了!”
“保重。”
麒麟兒沖著四人鞠躬,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天雷吞沒了四人的身影。
以煉神境界強扣天門,妄想登上白玉京,本就該落得灰飛煙滅,不可超生的下場。
麒麟兒立起身子,他沒有這具身體主人的任何記憶,但此刻卻悲從中來,難以抑制。
我才不是哭哭啼啼的娘們,我只是怕高而已啊。
下面的修仙者們還在討論剛才的異象,討論麒麟兒究竟在那白玉京之中能成為什么樣的神仙,獲封什么樣的神號,竟沒幾個人關心道士,書生他們怎么樣了。
人群中只是少了一個少女。
青衣少女抱著半個西瓜,提著小板凳,向家的方向跑去。
果然,就算是好吃如自己,也很難把這么大的西瓜吃完啊。
少女很著急,本來師傅就不讓自己過來,讓她在家安心準備過幾天的門派大選,可她還是偷偷地跑了過來,想見師傅最后一面,自己現在得趕快回家,免得落了進度。
雖然還是沒見到師傅,但師傅應該也不會生自己氣吧?
少女拿不定主意,抬起頭看了看天空。此刻的天空,雷云頓散,老天爺似乎是飽餐了一頓,心情很好,萬里無云。
今天晚上,自己眺望夜空的時候,師傅會是哪顆星星呢?
在少女頭上,萬丈高空之中,一位少年抹干眼淚,面如死灰,像冬天里焉了吧唧的茄子,再無半點麒麟兒的風姿,他心里只有一個心思。
這個心思與少女一致。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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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笑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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