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人類的思維？”

　　“在絕望中鋌而走險，開始無視任何己方禁令，遺跡的力場幫助了它，讓它沒有被硅基聯邦的主線程發現異常，從而再次被徹底處決。”

　　“然后呢？”

　　“然后，發現唯一的希望破滅了，徹底陷入了絕望，開始使用一種絕對不可能成功，甚至是毀滅自己的方法，去試圖博取最后一絲希望，盡管它早知道那不可能。”

　　江鼬看了眼面色忽然冷的有些可怕的菲尼克斯，依舊繼續道：“這種事情，今天我已經是第二次遇上了，所以也沒什么稀奇，只要你把它當做個人。”

　　菲尼克斯如同頭熊一般瞪了他很久，才緩緩平息了怒火，聲音低沉：

　　“但它始終只是架機器，這不合邏輯，甚至違背了硅基生命的最高法則，哪怕它離開了主線程的監控，那種深植在它們油膩的電子芯片最內部的底層規則，也會束縛著它們。”

　　江鼬思考了很久，似乎也有點想不明白。

　　三大法則對任何一架硅基生命來說，都應該是至高而不可違背的，最后那種通過巨量能源消耗進行的攻擊行為嚴重違背了硅基第三定律，這個行為，就像人類不可能永生一樣，從客觀上就不可能發生。

　　但事實就是這么發生了，甚至還被他和菲尼克斯提前預判到了。

　　在他和所有人一籌莫展的時候，中央的圓筒忽然又微弱的震動了下，江鼬立刻謹慎的站遠了些。

　　圓筒并沒有再次做出什么攻擊，而是快速旋轉著，似乎在尋找什么，最終，它把漆黑的全息屏對準了菲尼克斯的方向。

　　全息屏上開始閃爍著各種各樣奇怪而無法理解的字符串，遺跡現場的擴音喇叭中也開始出現了各種零散而毫無意義的聲響。

　　菲尼克斯阻止了眾人再次進入戒備的舉動，他好奇的看著那個屏幕，發現上面開始閃爍起各種各樣不同風格而奇特的文字，他甚至注意到在過程中，那種只屬于遺跡的方塊文字一閃而過。

　　他的心，忽然震了一下，在還未展開思索前，一句瓦聲瓦氣，卻標準到毫無半點瑕疵的諾蘭迪官方語言在四周響起：

　　“我只是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江鼬看著全息屏上瞬間停住了的諾蘭迪文字，心頭狂跳。

　　“它，一臺機器，在求饒？”

　　艾絲米拉達忍不住捂住了嘴，菲尼克斯的回答來的快速而果斷：“聽得懂我們的語言的話，請顯示1。”

　　屏幕上立刻和喇叭的聲音同時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白色數字：1

　　“你是敵人，如果想活下去，必須接受我們的條件。”

　　幾乎同時，屏幕上顯示出了一行細小的白色字體：“出于能耗考慮，我不再進行聲波傳送，您請說。”

　　菲尼克斯怔怔的看著那個您字半天，低聲道：

　　“打開你的內殼，彈出能源核。我們必須進行一次徹底檢查，才能放心繼續談下去，我以諾蘭迪星最高軍事長官的身份向你發誓，只要你按照我的話做，我會確保你活下去。”

　　這次屏幕沉默了會，才緩緩顯示出一行小字：

　　“尊貴的于爾根.菲尼克斯少將閣下，我的能源消耗殆盡，不可能再對您和您的隨從們產生任何威脅。”

　　通訊頻道立刻傳來了江鼬的聲音：“它有你的資料，我甚至懷疑它做了面容比對，這合理嗎？”

　　菲尼克斯緊鎖眉頭，帝國對于硅基生命內部的構造一直沒有深入情報，但從直覺上，這架普通節點機器不該有那么大的信息量。

　　這個問題并不需要他來回答，先前的標準諾蘭迪聲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

　　“互相坦誠對我們非常重要，我從未退出過你們的局域網絡，這些信息也并非合法，那是我使用第二塊緩存偷偷留下的信息，來源是主線程的分配任務，這是我現在還能和你們說話的原因，也應該是你們最在乎的東西。”

　　那個聲音刻意的頓了頓，才以一種很輕的，甚至帶有些誘惑意味的音量說到：

　　“來自主線程內部，關于諾蘭迪戰役的大量信息。”

　　菲尼克斯的瞳孔不為人知的收縮了下。

　　一半是因為它許諾的那些可能價值連星的戰役信息，另外一方面，是因為這個機械生命表現出的高度擬人化的思維方式，它居然會欺騙和隱瞞，甚至偷竊！

　　他依舊皺眉一語不發，這臺機械身上充滿了太多不確定性，但這種絕境中的詭異，反而給了他一種潛意識里的希望。

　　他似乎下定論決心，正想開口，一旁的江鼬忽然率先發問道：

　　“你是怎么變成現在的模樣的？”

　　這個問題顯然切入了關鍵，耗費了很長時間，屏幕才做出了回復：

　　“我欺騙了我的母進程，因為不經意的額外能源消耗，那是非常嚴重的罪行，順便，你們可以叫我CJ-21674。”

　　“CJ-21674，你可以違背第三定律？”

　　“沒什么是不可以的，先生。”

　　“我問完了。”江鼬回過頭來，平靜的望著菲尼克斯說道：“這是個狡詐至極的敵人，甚至違背了種族底線，和這種人的合作一般都沒好下場，長官，我的建議是立刻摧毀它。”

　　“我贊同他的想法，將軍。”艾絲米拉達站起了身，輕輕一鞠躬。

　　菲尼克斯很詫異于兩人的回答，遠處的CJ-21674沒有顯示任何文字，表面輕微的持續震顫就像是個深呼著氣的胸膛。

　　他在原地踱步沉思了很久，似乎陷入了決斷掙扎，江鼬依舊堅定道：

　　“即使能帶給我們暫時的利益，誰能保證這種東西的忠誠，只要一瞬間，它就能傳輸給主線程所有關于我們的信息情報，我們甚至根本無法監控...”

　　場間的四個喇叭忽然響起了CJ-21674的聲音，甚至變得有些焦急和刺耳：

　　“我愿意被檢查能源和我的忠誠，我甚至可以發誓，以吾等至高無上之主的名義！”

　　“省省吧。”江鼬不屑的看了它眼：“你連源自基因底層的根定律都可以違背，那個傳說中的主對你又算得了什么？”

　　“你是在妒忌我的忠誠，和即將創下的偉大功績，卑微的中士！”喇叭聲持續嗡鳴著：“我的出現可以改變整個諾蘭迪戰役，甚至是整個星際戰爭，我將輔佐菲尼克斯大人和他高貴的家族攀上魏瑪斯帝國最高的巔峰，你們在赤裸裸的妒忌！”

　　菲尼克斯的身體忽然僵了一瞬，一旁的江鼬冷笑搖了搖頭：“居然還會挑撥離間，我說，還是趁早...”

　　“我認為，它說的沒錯。”菲尼克斯的話語響起，包括周圍逐漸恢復起身的士兵們，都驚訝的望了過來，他似乎壓根不在乎這些詫異目光，緩慢說道：

　　“千年以來，我們從未建立過對于對方的情報部門，因為硅基生命的特性，它們就像是一塊鐵板，一個整體，一個攥的緊緊的拳頭，任何的滲透，誘惑，收買都根本找不到對象，這一切在今天會徹底改變。”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繼續道：“一架愿意投誠的，擁有海量存儲數據的硅基生命，我們可以從那些東西中獲得對方的戰術安排，兵力布防，數據傳輸結構，甚至是它們的社會結構和運作原理，等等數之不盡的東西，我們甚至可以開始進行反編譯！“

　　”托那些機器千年來的福，它們幾乎不對同類不設防，這座小小機器藏著的信息可能直接源自極高層級，那些東西完全可能改變整個星際戰爭！”

　　“你我覺得您是在做夢。”江鼬的作風依舊彪悍異常，直接懟了上來：“您不妨問問它想怎么活下去，我猜，它是想要一個巨大的能量源。”

　　CJ-21674幾乎不假思索的喊道：“沒錯，我需要連接這里的聚變反應堆補充能源，硅基生命的生存意義就在于性能和速度的提升，現在的我，是在忍受著地獄般的延遲和卡頓在和你們溝通，這對我們太殘忍了！”

　　江鼬立刻朝菲尼克斯擺出了個果然如此的表情，甚至是艾絲米拉達和那些出于糾結中的士兵都聽出了其中的巨大隱患，有人大聲道：

　　“將軍閣下，這東西絕對不能再次獲得能源，它會有無數種辦法摧毀我們！”

　　“我并不是在征求你們的意見，士兵們。”菲尼克斯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冷漠。

　　他環視四周，眼神中終于彌漫出屬于一個世代權貴家族，帝國高官應有的高高在上，似乎壓根沒看到士兵們眼神中的失望，他緩緩道：

　　“我命令，立刻拆卸檢查它的能量源以及機殼，完成后開放反應堆權限。”

　　“贊美你，偉大的菲尼克斯大人！”機械的聲音發自肺腑。

　　“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江鼬冷冰冰的望著菲尼克斯，甚至帶上了不屑。

　　菲尼克斯緩緩走到了他面前，自上而下的俯視著這個比自己矮大半個頭的士兵，輕聲道：

　　“既然，我都能和一個最最卑劣的逃兵合作，又有誰是不可以的？”

　　江鼬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艾絲米拉達和士兵的眼神瞬間聚集在自己身上，由迷惑，恍然，鄙視，終于變成無比的厭惡，菲尼克斯耐心的等待了幾秒，輕聲下令道：

　　“逮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