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暴雨的那一天,這段時間雨天不多,下暴雨更是只有半月前的那一天。莊叔向來深居簡出,認識的人不多,怎么還有一個女子去找莊叔,楚容城心中生出疑竇。
若是平常,她也只當是有個和她一樣的酒客尋酒香而來,可,莊叔正是這段時間,突生重癥。上回楚容城來時,莊叔雖面容蒼老,卻依然康健,怎會突然得了重癥,就這樣死了。與那個女子有關系嗎?
楚容城默默將這疑惑埋進心中,決定回九華宗,實現莊叔的遺愿。
此時的三華山一如既往的平靜,楚容城自山腳下仰望那個峰尖,想著此時的莊卉在做什么,可曾思念過她的父親?
此時夜已深了,住在山腳下的弟子們此時都在夜修,楚容城繞著這座高聳的山峰轉了一圈,找了個視角最好的地方,將骨灰灑在一棵桑樹下。
“莊叔,卉兒就在山上,您總算可以沒有任何顧忌地看她了。”楚容城笑了笑,周圍有風掠過她的臉龐。
楚容城看了看峰頂,想起莊叔說的不愿讓卉兒知道他的死訊,轉頭離開了。
楚容城回到自己的舍所,將自己埋在炕上,那種強行被壓下的悲傷突然涌現出來,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如此直觀地面對死亡,原來,死亡是這樣一個空茫無措的詞。
她想緩一緩。
楚容城在舍所里宅了三個月,這三個月里她盡是修煉和發呆,她也開始學習《潯陽劍術》,當然,沒有劍,她都是用院中那棵樹上的枝條來練的。她發現,自己在修煉時,就不會去想那些傷心的事兒了,她開始把修煉當成待她排解煩憂的一種途徑。
事實上,她發現,排解了三個月后,她的悲傷真的不見了,現在再想起莊叔,她只有一些淡淡的悵惘。原來,她是這么一個薄情的人,楚容城想。
三個月了,她釀的桃花酒也醇熟了,但她并沒有開封,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只想讓莊卉第一個喝到桃花酒。她放出一個傳聲符。
莊卉此時正站在楊梅樹下,心不在焉地摘著楊梅,近段時間,不知為何,她一直心神不寧。
一張紙符飄來:莊師姐,來山腳桑樹旁,桃花酒。
只是幾個簡潔的短語,卻讓莊卉眼前一亮。
她找來一旁的白鶴,這是楚潮為了逗她開心,特意給她抓來的坐騎,當然,她從來沒坐過。事實上,這么些年,她一直畫地為牢,將自己窮困在三華山峰頂,未曾踏出一步。
她剛一碰到白鶴柔軟的羽毛,這白鶴立刻溫順地俯下身,似乎在邀請她上座,這白鶴被楚潮調教的挺好。莊卉坐到這白鶴的背上,軟軟乎乎的,感覺不差。莊卉低聲說:“到山腳下。”白鶴像是聽懂似的,抖了抖細長的脖子,帶著她飛了起來。
莊卉飛在高處,看得清晰,她遠遠就看見楚容城倚在桑樹旁,腳邊安靜地待著一個酒壇子。
似乎是看見了她,楚容城招了招手。
“莊師姐。”楚容城邊說著,便從地上提起那壇酒。
莊卉從白鶴上跳下來,走到楚容城跟前,接過那壇酒,細細查看:“這是桃花酒?”
“嗯。”
“似乎還未開封?”
“剛釀出來的。”
一旁有過路弟子瞧見了她們,都湊在一起指指點點。
有人撇了撇莊卉:“那位不正是曦光真君的爐鼎嗎?”
有人一臉驚異:“是嗎,可我瞧著她挺精神的呀,不是說爐鼎一般都喪失元氣,頹敗衰老嗎?”
“咱們曦光真君是什么人呀,溫柔和善,即便因為功法緣故需要爐鼎,也都是將這些爐鼎當成自己的姬妾一樣疼著寵著,千般照顧呢。多少女子心里盼著能成為我們曦光真君的爐鼎呢。”
“我聽說啊,這位當初就是自薦的。”
“不是吧。”他們有些鄙夷地望了望莊卉,畢竟雖說很多女子心里盼著成為曦光真君的爐鼎,但這自薦的,也是有夠厚臉皮的。
“她旁邊那個女子是?”有人疑問。
“不知道,但和她走在一起的,估計是一類貨色吧。”
這些人議論時絲毫不忌諱,甚至還刻意將聲音放大了。莊卉在一旁積了一肚子的火,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因為,本來就是事實。她就是討厭這些話,才多年不出門的。
楚容城絲毫不在意,她此時正蹲下身來摸了摸那只白鶴的羽毛,又將手心慢慢靠近那白鶴的尖喙,卻無意間注意到莊卉的神色:她咬緊了唇,視線向下移,手攥得緊緊的。
楚容城察覺到她的難堪,頓了頓。從桑樹上折下一根枝條,那幾個人還未反應過來,那根攜帶著風元素的枝條已經近在眼前了,仿佛是龍卷風一般繞在他們周圍,他們立刻就被卷倒在地。
楚容城輕笑:“喲,師姐你看這幾個人,怎么啦,還對你行大禮。”
那幾個人都蒙了,聽了這話,有一人憤怒到頭發似乎都要炸開,整張臉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似乎要沖上來揍楚容城一頓,一旁一個稍顯冷靜的師兄拉住了這人,沖著他使了個顏色,畢竟莊卉還是曦光真君的人,他們議論幾句也就罷了,若是莊卉因此受了傷,他們也不好交代。
莊卉有些訝異地看了看楚容城:“你這是《潯陽劍術》第一層嗎?”當初《潯陽劍術》在她手上時,她閑得無聊,也是看過的。她又搖搖頭:“不對,感覺還是有點兒不一樣。”
“這是我根據潯陽劍術改編而來的。”純粹的《潯陽劍術》并不適合她,一來無法發揮自己風靈根的優勢,二來她也沒劍,迄今仍是用樹枝練習的,自然少了劍的鋒芒肅殺,多了灑脫縹緲。她暫時還沒有買一柄劍的想法,她覺得樹枝就挺適合她的。
莊卉笑笑,感覺到楚容城的維護,剛剛心里的不舒服散去了。她打開桃花酒的壇蓋,輕嗅了嗅桃花酒的清香。
又仰頭喝了一口。楚容城在一旁期待地望著莊卉:“味道怎么樣?”
莊卉品嘗了好一會兒:“和從前一樣的甜辣。”楚容城眼巴巴地看著莊卉,莊卉哭笑不得地將桃花酒遞給楚容城。
楚容城終于喝到期待了那么久的桃花酒了,她靠著桑樹,慢悠悠地讓那微帶著粉色的酒倒入她的嘴中。有酒的刺激與熱烈,也有桃花的清香醉人,楚容城一時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細小的蟲子,鉆進酒壇子中。
兩人靠著桑樹,搶著喝桃花酒,那滿灌了的桃花酒也漸漸變少。
“花魂釀就桃花酒,君識花香皆有緣。”微醺的楚容城不知為何想起了這句詩。
莊卉喝了一口,突然說:“感覺爹的釀酒技術退步了。”
猝不及防的,楚容城心上就被戳了一刀:“是說這桃花酒不好喝嗎?”
“那到不是,只是,感覺和過去的味道相比,不太一樣了。”
“可能是莊叔太久沒釀桃花酒了,生疏了吧。”楚容城心里卻在說:廢話,兩個人釀的嗎,當然不一樣了。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將這一壇酒喝光了,楚容城用靈氣將體內的酒蒸發掉部分,所以并不是很醉,而莊卉,她是真醉了。臉頰微紅,站起身來差點兒往旁邊一倒,楚容城趕忙扶住她。
“你沒事兒吧,要我送你回去嗎?怎么回去?”
莊卉也不知聽沒聽明白,她只說了一句“不用”就仿佛睡過去似的。楚容城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白鶴注意到楚容城的為難,邁著細細長長的腿走過來,用尖喙咬住莊卉的衣服,試圖將她往自己身上拖。
楚容城明白了:“你能帶她走?”白鶴似乎聽懂了似的,點了點頭。楚容城努力將莊卉扶到白鶴背上,讓她趴在白鶴背上,然后摸了摸白鶴的羽毛,“走吧。”
白鶴乖乖地載著莊卉飛走了,楚容城:同樣是鳥,怎么這只就那么溫順可愛,那只鸚鵡就那么欠揍呢。
楚容城正這么想著,突聽到正飛著的那只白鶴發出凄厲的尖叫。怎么了,楚容城仔細看了看還未走遠的莊卉和白鶴,別的到也沒看清,只注意到莊卉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的物品,她該不會發酒瘋,將白鶴的羽毛扯下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