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瑛朝六品以下的官員上任，朝廷都會安排官舍居住，那些在同一處辦公的官員，甚至還會特意安排住得近一些，好彼此照應。
姜晚晚從前在洛城，住的是自然自個兒的家，今日來到臨玉城也是頭一回踏入官舍。
晚晚本以為官舍就跟自己大學住宿那會兒一樣，一群人住到一起，熱鬧哄哄，沒事就互相串門，吃飯喝酒吹捧八卦。
但現在她站在一個空空蕩蕩、結滿蜘蛛網的破官舍門前，只想轉身打道回府。
“小翠。”她抬頭望著那扇被蟲蛀滿洞洞的大木門，痛苦地捂住心口，“這兒好像太苦了、太苦了，我是個吃不了苦的人，我想回家。”
小翠抓住她袖子：“小姐，想想咱們的前程！咱們的未來！”
“未來？什么未來？在這里呆超過三天我就沒有未來了。”
“小姐，這兒還有你此行的目的呢！你難道就放棄救衛侍衛的妹妹了嗎？”
說到救人這茬，晚晚總算想起自己發過的漂亮誓，還有說過的漂亮話。
“你說得對，小翠，做人要守信。”
面子畢竟重要，晚晚只好放棄溜之大吉的想法，蔫蔫地走進官舍里頭。
官舍雖小，但五臟俱全，有個長滿青苔的小小院落，有個破洞漏風的前廳，還有幾個蟑螂嗖嗖爬的小廂房。
姜晚晚滿心滿眼只有絕望：“這官舍怎么能破成這樣，其他官兒是怎么住得下去的？！”
“不是其他人住不住得下去的問題，而是這里壓根沒有人住。”
跨過門檻走進來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瘦弱青年，穿著邋邋遢遢差役的衣裳，頭頂不知道多久沒洗的頭巾，下巴胡子冒著參差的青茬，手里還大大咧咧晃著一盒子。
晚晚心想這看起來就不是什么正經角色。
她開口問：“你是？”
“哦我是你的手下。”青年說話也很隨意，“你是新來上任的典司吧？我叫三牛。”
三什么三？三什么牛？
姜晚晚麻木了，已經不再為自己起的尷尬名字感到分毫愧疚：“哦，三牛你好。”
她上下打量了三牛一番，突然想到好主意：“你既然是我的手下，不如今日就幫我打掃收拾下院子吧。”
白得的人手，不使喚白不使喚。
但沒想到對方飛快地拒絕了她：“不了，屬下覺得沒必要，湊合湊合就得了。”
居然拂逆上司，他到底會不會做人啊？姜晚晚火冒三丈：“什么沒必要！為什么沒必要？”
三牛嘆了口氣，頗為惋惜地解釋道：“因為大人你過幾天就要死了。”
“你你你說什么呢？！”
這家伙真的不會做人啊！姜晚晚大受震撼：“你竟敢在朝廷命官面前胡說八道！”
三牛兩手一攤：“典司大人，這怪不得別人，誰讓您一到臨玉城來，就跑遍了好幾處炭窯坊呢？這可是大忌啊，屬下也只是說事實而已。”
三牛露出憐憫的眼神，看晚晚像是真的在看一個死人：“您以為為什么這官舍空無一人啊？住在這片官舍的大人，都是負責管轄臨玉城西北街。而西北街炭窯坊最是密集，炭鬼的出沒也最是駭人！”
“您的上一任典司，就是因為誤入了一家炭窯坊，回來就被炭鬼附身，當場吊死在這官舍里——”
姜晚晚頓時嚇得連連后退幾步：“你，你這是鬼神之說！根本不可信！”
“您的上上任典司也是像您這么說的，他非說這炭鬼傳說不可相信，非要一家家地去查那些炭窯坊，結果他從炭窯坊回來后，就嚇死了，對對對，您別動，他就死在您現在站的這個地方呢。“
姜晚晚當場竄起數尺高：“你，你別想嚇住我！”
三牛聳聳肩：“大人，信不信由你，反正聰明的典司呢，就啥也不管，悶頭躲起來，直至等到調令離開這里為止，不聰明的典司嘛。”
三牛看了一眼姜晚晚，極盡鄙夷：“過幾天就要死了。”
晚晚恨不得拍腿大怒：“可惡，你詛咒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三牛完全不吃這一套：“大人想治屬下罪，也得活過這幾天再說啊，大人既然不愿聽，那屬下就言盡于此了。”
說罷他將手里一直托著的盒子塞到姜晚晚懷里，說一聲“這是西北街蒙衙內送來的賀禮，您今晚用得著”，然后就一抱拳，人跑了。
姜晚晚捧著手中有兩個巴掌大的盒子，一臉迷惑。
她掀開盒蓋：“這是……什么玩意兒？！”
盒子里頭，竟然明晃晃是一個木頭雕的鐘馗像！
“有沒有搞錯？鐘馗像？！”晚晚氣得臉色發青，又無處發作，“我要什么鐘馗像？誰送賀禮送這種東西？真當我怕鬼啊？我這小說里，世上根本沒有鬼！”
“更何況我還是這小說的女主，有光環的！怕什么鬼！！”
“我就不信了，我今晚就好好看看那什么炭鬼，究竟是何方魑魅魍魎！”
姜晚晚憋著氣，和小翠一同轉身將行囊全部塞入廂房，又叮叮當當收拾了大半天，拾掇出一個還算能住的小天地，這才停了下來歇息片刻。
外頭天完全黑了，已值戌時。
今夜朗月，但又層云密布，月光在重巒疊嶂的阻礙間忽隱忽現。
姜晚晚點亮油燈，坐到跛腳的小桌旁，整個人癱軟在那兒，什么儀態都顧不上了。
“累死我了。”她哭喪著臉，忿忿不平地拍了一把桌面，“怎么能這么臟亂差！”
“小姐別啊！桌子會塌的……”小翠緊張。
果然桌角咔擦一下，一小塊板子掉了，剩個窟窿。
“可惡！為什么咱們最近老要住這樣的破房子用這樣的破桌凳！這是給女主的待遇嗎？！好意思嗎？！”
正說著，一只蟑螂飛快從晚晚鞋面上爬過，嚇得她一腳把鞋給踹了。
“哇啊啊啊！小翠救命！！”
小翠抬腳精準往地上一跺：“小姐別怕！它沒了。”
晚晚目瞪口呆：“小翠你戰斗力還挺強……從前是我小看你了。”
小翠嘻嘻笑了笑，給她倒了杯茶：“小姐沒事的，小翠會保護小姐，小姐先壓壓驚吧。”
晚晚端起茶，總算喝上了一口熱乎的。
杯盞放下時，桌面油燈的焰火忽然閃了一下。
晚晚下意識朝窗邊看了一眼。
風聲蕭瑟，透過新糊好的窗戶紙一陣陣兒撞進來，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音。
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外頭一些窸窸窣窣異樣的響動。
晚晚不禁有些發毛。
“小翠，你說這官舍里，不會真有鬼吧？”
小翠瞪大雙眼：“小姐，你不是說不能相信鬼神之說嗎？”
又一陣風襲來，姜晚晚木然地轉過頭：“不是，小翠，你有沒有覺得這里從剛才開始就好像莫名散發著陰冷，這里好像不對勁，很不對勁。”
小翠嘆了口氣，大概是覺得這個小姐實在膽小得匪夷所思，是以她說：“小姐，沒事的，我到處給你看看去。”
她抬腿就要出門，晚晚立刻蹦起來抓住她的袖子：“我我我跟你一塊兒去！”
走出廂房門，晚晚突然有種感覺，這個官舍的院子，和白日里好像不一樣了。
但夜色蒼茫，她一時之間沒能覺察出什么。
“小翠，你覺不覺得……這院子有哪里不對？”
晚晚向前走了兩步，在黑漆漆中環顧四方。
恰好此時，月亮再度從層云中嶄露頭角。
銀光灑下來，晚晚就著影影綽綽的光朝地上看去——
于是她驚駭地察覺，那墻面上、那青磚地面上，竟然不知何時開始，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
布滿了炭黑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