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爺語滯，他明白，以沈槌娘倆對他的態度，進宮憑自己兩片嘴嘚啵說兩句，壓根沒人會聽他的。我也明白，但此刻不能讓二姨夫下不來臺，接話：“城主大人，我跟少主約好，救醒你，我就能拿城主印去宮里換回蓮花姑娘，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事后自當完璧歸趙……”沈東誠笑了：“用城主印換蓮花？哈哈，你把兩個印都送進宮，還能完璧歸趙？可笑！你小子的計謀是啥水平，自己沒譜嗎？劍兒，是否真有此事！”沈劍起身道：“父親生病后一直不見好轉，孩兒救父心切，跟恩公文少俠確有約定，他若救醒父親，我就把城主印借他用幾天……”沈東誠怒道：“借？城主印豈能借來借去？荒唐！”沈劍惶恐不安。郭大爺道：“阿誠，劍兒孝順，不要責怪他，先聽聽文少俠說，如果借去城主印，準備怎么做？”此情此景，我當然不能把荊軻刺秦的戲碼說穿，縮脖笑道：“我把蓮花贖出來后，再潛回宮中，把兩枚印章都偷出來。”沈東誠立刻駁斥：“嘖嘖！幼稚！皇宮是菜市場嗎，你能偷來偷去？”我說了句我能，不出意料，冷場了。
郭大爺摸摸胡須：“文賢侄，皇宮很大，印章藏起來，你是找不到的。還是跟我一塊去見皇上，把話說開吧，你只是打算要回一個女子而已，我出面的話，你就不必借城主印了……阿誠，你等我消息，不要輕舉妄動。”他說得威嚴，別人只有聽的份，當過皇上就是牛逼。沈東誠點頭答應。
城主印不借就不借，蓮花能否贖回再論，眼下凝玉必須讓我帶走。此事無人有異議。
晚上，三桌宴席，推杯換盞，敵友不分，歡笑滿堂。凝玉給眾人唱了幾首曲子，著實風華絕代，在座盡皆迷倒；韋無常也唱了幾曲，兩者天差地別，在座統統酒醒。
一場歡宴之后，眾人道別。微醺的黃小雨看凝玉挽著我，露出復雜的情緒，愁喜皆有。我沒敢多看黃小雨，跟沈劍夫婦客客氣氣說完再見，帶著凝玉離開了。我們去軟玉坊連夜收拾東西。老鴇等人白天已經釋放回家，可惜妓院生意黃了，本該熱鬧的時分，卻無一人光顧。此事，乃是因我而起，出了人命還騙走了花魁，害他們性命幾乎不保，飯碗幾乎砸碎，因此大伙見了我都不爽。尤其上次被我爆了蛋的壯漢們，都已經知道是我干的，眼神里帶著銳利的恨意。我避開它們的目光，不由自主挺了挺胯，帶凝玉往樓上走。
老鴇知道凝玉要走，擦眼淚、擤鼻涕，唉唉呀呀地哭了幾聲，便讓龜公和閹漢幫忙裝車。收拾來收拾去，卻沒見到什么貴重物件。原先，有一大堆的富家公子仰慕凝玉，他們絕非空手而來。一定被老鴇子私吞了。
我倒不是貪圖錢財，只是希望凝玉她們將來沒我照顧的時候，也能過富足日子，所以，我前腳剛有些愧疚，后腳就決定搶劫老鴇。把她拉到沒人的房間，坦誠相問。老鴇不承認，吃驚地說：“哎喲我的文大爺呀！凝玉在我這兒好吃好喝這么多年，我花了多少錢哩？！實在是看您二位兩情相悅，又有城主府的面子，我才放人，不然呀，你老人家一份銀子都不花就把人帶走，我們都要哭死哩！”
“老媽，按說我牽累了你們，理應賠償一些……”
老鴇拼命點頭。
“但話說回來，連宮里的大官我都殺，你猜，我會不會跟你講理？”
老鴇拼命搖頭。
“那還不把凝玉的一萬兩黃金、兩大箱貴重首飾裝上車？”
老鴇拼命搖頭，又含淚點頭。
我說完就上樓去了，只聽到背后老鴇強壓哽咽，待我走遠，她放聲大哭。
凝玉在樓上指點來來往往忙碌的閹漢，拿上這個，帶上那個，見到我，羞羞一笑：“公子，我的東西太雜，放的下嗎？我們搬去哪里？”我說咱們去一個挺遠的地方，她點點頭，聽到老鴇大哭的聲音，問我出了什么事。我說她舍不得你，凝玉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后來走的時候，她跟老鴇說了幾句貼心話，老鴇紅腫著眼睛，只顧嗯嗯應答。我對老鴇說不用哭，過幾天，有一位能下金蛋的鄧先生來幫你賺錢。老鴇面帶驚恐，以為我又要搶，聽我簡述了鄧先生的功績后，她立馬心下有數，展露笑容。
三大車財物籌備妥當，我們先回客棧。除郭大爺留宿城主府之外，韋無常等人已經回來了，酒意濃烈，正跟劉大姐夫聚賭。大伙見我美人在側、滿載而歸，紛紛祝賀。鄧老板得知妓院需要他，恨不得立刻去施展一番。眾人笑他胯下馬太急，他叱眾人胸中無大志。
后來天色不早，我讓客棧老板派人招待車馬，自己帶著凝玉上樓，早早安歇了。
……
昨日一早，起來動身，美人坐車，必須從容，于是緩行。路上凝玉嫌氣悶，停下來休息了好多次，慢得有些造作，到達浪蕩山，天已擦黑。山下設卡的小土匪認得我，像店小二般迎接。凝玉見我黑白兩道通吃，看我的眼神更加熾熱了，跟前一夜我倆在房里相對而坐時的熾熱，頗為相似！于是我心領神會，趕忙催車，匆匆上山，趕忙會見文老二，匆匆安頓吃住……哼哼。
今天早上拜見浪蕩山賈子游大哥。賈大哥人近中年，是個書生，但沒有學究氣，儒雅中帶著豪邁。這種頗有風度的土匪頭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在我心目里，土匪應該是青林寨武寨主那模樣，五大三粗，張嘴你奶，閉嘴你娘。前些日子我來的時候，賈大哥正在閉關修煉，我以為是練武，不料人家是在參悟一本古書，于是我特地提起上次沒好好見一面的遺憾，而他則趁機跟我聊了一陣古書。
昨日奔波一天，夜間又沒睡好，聽到這些無聊的話題，全憑內力撐著，才沒打哈欠。
賈大哥和文老二商定，給我排了個座次，位列三十五，還給起了個牛逼哄哄的外號——“通天虎”。因為文老二說我胸前紋著大老虎，又通曉天成功法。我沒意見，只要給凝玉暫時安排個穩妥的落腳處即可。
午宴由腦門發綠的李大廚掌勺。酒肉間，文老二的姘頭素珍嫂子、還有某個長相兇惡的女人，陪著如驚兔般拘謹的凝玉一起吃飯。賈大哥、文老二則帶著我挨桌敬酒，向我引薦了山上多位豪杰。有幾個我認識，比如趙半山、關二雞、青林寨投靠來的武寨主等，其他人則不熟悉。我沒興趣跟陌生人打交道，他們對我也半冷不熱。
晚上跟二哥夫婦單獨吃飯，素珍嫂子下廚。我提起人皮大俠的事兒，素珍嫂子笑了句：“哎喲我二叔還活著呢？”此外就不再多說，不提黃倉，也不提白庫，好像她已經扎根浪蕩山，從此一心當土匪。我對這女人不敢信任，但我離開浪蕩山的日子，還得托她照顧凝玉，便仗著二哥的關系跟她套近乎，請她幫忙。素珍嫂子滿口答應，還責怪我跟嫂子還說什么請字。她拉著凝玉的小手：“這么疼人，真是嘖嘖，我家老六真是有福！”凝玉羞怯。
文老二聽我說了文老大的事兒，并不意外：“大哥就是那性子！六弟，這事你得操點心，畢竟那是咱大哥！”我答應了，說忙完宮里的事就去找尋。他問我什么宮里的事，我跟他說了下一步打算。文老二目帶責備：“老六！凝玉姑娘這么好的人兒在眼前，你就不能消停點兒？皇宮是好玩的？好好過日子吧！你現在是咱山頭的人，要是鬧出亂子，我和賈大哥都得替你兜！”凝玉微微點頭，素珍嫂子起身收拾餐盤，不讓凝玉動手。
我不愿意說太多，連凝玉也不知情。我說：“二哥，這是我自己的事兒，跟賈大哥和浪蕩山無關。你知道，我打死了白庫朱新艚，皇帝這一關我是躲不開的，就算我不找他，他也會找我！只盼你和二嫂幫我照料凝玉，其余事情，弟弟不敢讓哥嫂操心。”文老二勸了幾句，便不反對了，讓我自己保重。
……
（凝玉不理我，早早睡了。但我仍舊執意要去救蓮花。凝玉為自己考慮并沒有錯，但我有我的道理。明天，我輕裝下山，跟太上皇郭大爺去寧城找他兒子。能談就談，不能談，我就跟他父子打一架。無論如何，我要在有生之年把蓮花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