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關系不明的兩人拷問得知,大米朝沈家兄弟吃飽了撐的,暗中搞點特務機構都要互相拆臺。沈東誠為了捍衛(wèi)朝廷秩序、打擊江湖人士,名義上設立“黃倉”,效忠皇上,實際上給自己擴充耳目。那位禍害迷茫山李大廚又勾引我腎虛文二哥的茶攤老板娘,就是黃倉的。
而皇上那頭更想建立完全屬于皇家的機構。自“大腿吃饅頭”的馬老兒這種人出現(xiàn)之后,皇帝想搞個專門組織,對付江湖異士,保衛(wèi)皇族安全。可一方面招攬,另一方面又打擊,要么提高稅負,要么逼著合并。大俠小俠們門派凋零、缺吃少穿,混得差的紛紛關門停業(yè)、返鄉(xiāng)復耕,也不替天行道,也不除暴安良,幾十年時間,百花齊放的武林只剩下少林等幾個名門正派。鄉(xiāng)間充斥武林人士,幾經(jīng)延續(xù),“刨地拳”這種類型的狗屁流派就冒了出來,可笑而不中用。武術人才凋零的年間,江湖上也有些能人,例如“翻云覆雨”的包豐這種魔頭。可惜朝廷沒能力降服,包豐老土匪無心歸順,雙方未勾搭起來。其他名氣小一些的,像“大魔音”韋無常,自有厲害之處,朝廷也想招攬,可惜古人云“伴君如伴虎”,官員們不敢大意,沒有十足的克制之法,就不敢引狼入室,否則大魔音某天酒后唱歌震著皇上,那還了得?于是一拖再拖,打擊武林小有成績,招攬能人便不著急。
因而老皇上有了想法很多年,卻一直沒像城主府一樣搞出個名堂來。直到當今“年輕有為”的皇上沈槌登基后,為了顯示君威,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刀闊斧地搞了個皇宮直系的特務機構,名曰“白庫”。
“白庫”由來自江湖的朱新艚大人一手創(chuàng)立,按照賊漢子的說法,這個朱大人武功深不可測,在武學上頗有修為,入宮后再不涉足江湖。白庫的人手,均由朱大人親自挑選,入選后,洗髓徹骨,以舊換新,然后在一個秘密的地方,數(shù)人一組,苦練陣法,成了方能出山。以交手來看,我暗自佩服,這個朱大人還真是天才,竟然真能制約一二,有兩把刷子,看樣子不好惹。
改問:“城主府里怎么有你們的人?那不是黃倉的地方嗎?”
漢子說:“半年前,皇上去東岳城,說沈城主重病在床,乃因操勞過繁,提出暫時接管城主府兵政兩權,并把黃倉合并到白庫,讓少主好好服侍城主養(yǎng)病,但沈少主卻說,黃倉辦事不力,已經(jīng)解散,至于兵權和城主印,不敢擅作主張,要等城主醒后定奪,因此遲遲不交。”我笑道:“他不交,你們就偷?”賊婦人攔住漢子,瞇縫著眼:“文大俠,你答應放我倆走,我才告訴你。”她可真逗,不了解我的為人,我保證過的話,幾乎不算數(shù)的!難道白庫光研究武功陣法,不琢磨人性操守嗎?我拔出小兵的寶劍,蘸血起誓:“文有智保證不殺某某二人,如有違背,天打雷劈。”賊婦人與賊漢子對視一眼,點點頭,將實情告訴了我。看來“天打雷劈”四個字是說謊必備成語。
原來當今皇上沈槌還沒登基之前,就有集中治權的偉大愿望,可鑒于其皇叔沈東誠勢力龐大,直到登基之后都不敢開口。后來沈東誠突然暴病,皇上在幾個權臣的慫恿下,趁機盤剝城主府的勢力,已經(jīng)暗中把其他派系的兵馬籠歸中央,唯獨剩下城主府駐扎在罐州、芥州和東岳城的萬余親兵,絕無拉攏的可能。這成為皇帝的心腹大患,只要沈劍一紙軍令上蹲個大印,那萬余精兵便可操戈相向。所以皇上和城主府都對那枚城主印十分掛心。沈東誠暴病的消息傳到宮中,朱新艚當機立斷,趁著城主府混亂,將白庫的人手暗中派去,偽裝成小廝、伺候婆子、馬夫等,伺機而動。可城主府也不是吃干飯的,審查極其嚴苛,城主的貼身護衛(wèi)陳瀟和武功陰狠的“撥浪鼓”日夜巡護,搞得白庫的人遲遲未能得逞。
賊婦人道:“后來我們利用離間之法,散布消息說沈家太太是個仇怨分明的人,陳瀟與撥浪鼓關系密切,而撥浪鼓與沈少主受傷有關,沈東誠一病,城主府遲早要鏟除他倆。又說,陳瀟和撥浪鼓二人今天投靠這個,明天投靠那個,皇上要收城主府的權,這倆人一定會趁機動手,借此邀功。人言可畏,后來二人果然不見了,這下我們就好辦了。”我聽到這里,明白過來,為什么城主府在如此緊要的關頭,招納下人的事情,卻由墻頭草王振德在做。
見我臉色陰沉,賊漢子主動告訴我,前幾天晚上,城主府的印章丟了。據(jù)說,沈府少奶奶黃小雨夜遇盜賊,直追到第二日清晨才返回,雖沒有追回印章,卻看到了盜賊面目。
“她親口說,文有智偷了城主印?!”我寒心地問。
“是啊,不然為啥城主府親兵滿城找你?為啥朝廷也要抓你?誰讓你偷走了城主印呢?你要沒拿,我們何必追你?”賊婦人勸道,“文大俠,聽我一言,那印章你拿著也沒用,橫不能是要去調(diào)兵遣將吧?”
我心里暗恨黃小雨,怒道:“操蛋,我要那玩意操蛋行不行?!”說罷,瞥見賊漢子瞅瞅我襠部,又轉眼看天,若有所思,我更為惱怒:“嘿!你他媽想啥去了?!”賊漢子低頭:“失敬失敬。”賊漢子和賊婦人見我不言不語,合力勸我將印章交出,他倆保證,這么做絕對有功無過,朱大人派到城主府里的人折損了卻沒辦成的事情,文大俠輕描淡寫地辦成了,朱大人一定會向皇上求個免死令。文大人升官發(fā)財?shù)臅r機到了!
見他倆一唱一和,熱鬧非凡,我轉怒為笑:“你們上哪兒交差?我也得去啊,萬一交給你倆,你們卻不替我邀功了咋辦?我跟城主府勢同水火,能結交朱大人,那可是我祖上修來的福德!”二人笑顏如花:“文大人何必多慮?待我響箭一發(fā),不到半個時辰,就有人來接頭。”我期待地催他倆趕快放炮,賊漢子從襠中掏出一根赤紅色的柱狀物,正要拉線兒點火時,賊婦人卻攔住他,說要先看一眼印章再發(fā)。我嘻嘻一笑,鬼鬼祟祟地在懷里掏,二人引頸等待,我忽然發(fā)威,一人一掌拍碎天靈蓋,倆賊七竅流血而死。
我把三具尸首摸了一通,一具尸首摸了三通,找到暗器、解藥、腰牌和響箭等物。經(jīng)過這次危險,我不敢再大意,就如當初在蓬勃,以為斷云掌武功天下絕唱,不料接連被泰斗們打敗;現(xiàn)在我又犯同樣的錯誤,以為身懷兩項絕技能橫行中土,卻怎奈萬物總有降克。即便真能橫行江湖,但跑到皇帝大腿上吃饅頭,這樣的事情朝廷死也不能容忍。于是,“惹誰都不要惹公家”這樣的座右銘噴薄而出。
我就地刨坑,埋尸滅跡,然后審慎地尋找到可靠的瘸腿阿狗娘倆,藏身其家。阿狗并非生來就瘸,破爛的家也并非生來就破。他家就在村南,通向一片荒林,房子破落,道路坑洼,人跡罕至;遠不如村北,富裕齊整,通往罐州,那兒坐落著財主的大宅,還有幾家買賣。當日遇見阿狗時,他在村南路邊討飯,年十五六歲,左腿少了半截,坐在磨禿的木板上,下面墊著草席,腳邊放個木碗,里頭擺幾個小子兒。他衣裝雖破,卻也干凈,頭發(fā)齊整,表情寧靜自然,里里外外都不像個叫花子。看到我,也沒有顯出可憐,倒是禮貌地抱拳,像個體面人。我看他不倫不類,又見木碗的破邊泛新,便打起警惕,扔了點銅板,隨口問道:“小兄弟,怎么不去熱鬧地方?”阿狗沒有盯著錢看,開朗地迎光笑睨:“謝謝大哥接濟,我家離這兒近。”
我蹲在他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瞎侃,試探這小子的深淺,如果又是什么黃倉白庫,立刻殺掉。他倒是無話不談,問什么都說。阿狗祖輩讀書人,他爹科考屢屢不中,五六年前一場大病,扔下阿狗娘倆自己走了。阿狗的娘靠幫農(nóng)打雜,拉扯小兒,日子十分清苦。即便如此,阿狗娘也拼力供阿狗讀書,秉持家訓,讀圣賢書,振興門楣。可禍不單行,前年夏天,阿狗在財主家打短工收麥子時,被蛇咬了腿,撿回小命卻丟了腿,以后再考不得了。財主是個善人,定期送糧送菜,偶爾也給錢,但總不夠過日子。阿狗娘傷心不已,哭得眼目生疾,今年終于做不得活了,阿狗孝順,讓娘歇著,自己上街乞討。起初他娘不允,還到財主家鬧了幾回,弄得不好看,財主老婆寡淡,本就嫌棄他們,這么一鬧,逼得財主把定期的米糧等物都斷了。這樣,阿狗娘只好不攔著阿狗出門討要,剛開始娘倆一塊兒到村北頭,鄉(xiāng)親們有寬裕的便接濟些,但時日久了便大都冷漠,不做理會。后來苦上加苦,乞丐的名聲忽然變臭,阿狗討要更難。然而天可憐見,財主每次路過時,見阿狗都一如既往、倍加禮敬,財主不禁覺得面上尷尬、內(nèi)心自責,后來終于良心戰(zhàn)勝老婆,時常暗中資助,讓阿狗娘倆不必再忍饑挨餓。
“可我還是挺喜歡在外頭坐著,就轉到了村南,人少,僻靜,我可以讀讀書,有時候牛大善人還專門過來,跟我坐上片刻,聊聊圣賢軼事,我們爺倆算是忘年交呢,可惜我娘一直跟牛大善人鬧別扭,不然早該請他到家里吃飯的。”阿狗笑容燦爛,似乎對生活充滿了希望。我在他講述的過程里,暗自潛運,探他底細,發(fā)覺面前這個悲慘的年輕人,坦坦蕩蕩,毫無隱藏,確實是個讀書人而已。我剛剛殺了人,心里懷著對沈劍夫婦的怨恨和對朝廷的提防,暖陽在身,內(nèi)心卻陰沉寒冷,聽著溫良之極的阿狗說著浩然正氣的話語,心底升騰起許多暖意。
我的人生,或許并沒有自己感受到的那么無奈吧。我該怎樣,才能像阿狗一般,恬淡寧靜、寬容平和?我真羨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