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那啥不行了”,若是早一年,我大約一下子是聽不懂的,但自打扔掉貞操以來,懂得不能再懂了。文老二苦著臉說不行了,我煞是意外。親兄弟打斷腿連著筋,就算是他另外兩條腿出了問題,我也會很不好受。既然咱認識春藥界不世出的奇才,便有主意,正色道:“那也不能太隨便!二哥,哪怕嫖妓也不該找這個女人,她不是好沾惹的,弟弟還能撒謊害你不成?”文老二自然知道我一片好意,嘆道:“老六,哥訪遍各處名妓,看遍各地名醫,若能治好,哪兒還會流連于這個有婦之夫?不對,有夫之婦?”
我提起安城常大夫,文老二指著自己臉上的暗瘡說,那家伙的補藥誰吃都管用,可偏偏咱不行,只往臉上走,不去腰以下。我著重提起“寡婦夜轟門”這味可以上天入地的神丹,文老二面色一愣,悲痛道:“你也知道這個?老六你年紀輕輕的……也不行了?”我自信地搖頭:“二哥多慮了,小弟好的很,若是不行了,我哪兒還有心思大費周折回中土救相好的?”文老二稱是,問我從何處聽說了神丹的事。我略說一二,他連連稱奇,卻又連連嘆息:“你說那么厲害的藥,怎么就治不好我呢?哥只在那娘們處才來勁……連藥都不用吃,你說怪不怪?”我暗忖這事有蹊蹺,那女人沒啥姿色,心機重重,莫不是藏有某種獨門秘藥,比“寡婦夜轟門”更犀利?要不,以她的年齡,憑啥繼續勾搭各大山頭的土匪頭子?憑啥繼續當黃倉?憑啥繼續吃皇糧?
但無憑無據,又是些不可言傳之事,二人無法繼續,轉了話頭。說了一陣之后,二哥拍胸脯擔保,賈大哥出關之日,一定會給青年才俊文少俠安排個好位置。我笑說等救出黃小雨藏到山上,賈大哥不怕官兵追上門就好啦。他爽朗一笑,說這事兒無需擔心,不過話說回來,六弟此去東岳城,萬事留心,雖然山頭不怕官府,但沖撞了畢竟不善。我口是心非,說了聲絕不給賈大哥添麻煩,便告辭退出。
回到客棧,小睡片刻,天亮便醒,打點包袱,帶足細軟出了寨子。看好地圖,定準方位,我深吸一口氣,奔下山去!
……
(此刻,久違了的東岳城,帶著我無限的感慨,正靜靜地坐落在冬日的蕭瑟中;我自己也帶著感慨,難安地坐在客棧的茶桌旁。客棧的一切似乎與去年無二,甚至給人錯覺,仿佛今日便是往日,仿佛黃小雨還在隔壁,仿佛我倆正要去啃八只燒鵝,又仿佛喬舒雅也在,正等著給我易容。)
……
今日下浪蕩山后,一路平安,并不陌生的路程,很快就走到了頭。晌午未到,我遠遠瞧見東岳城的銅墻鐵壁,心中一陣激動。想來我的通緝令一定是掛著的,擔心被認出來,不敢期盼出現首都寧城那種奇跡,就在一個無人處仔細易了容,端照幾番,確定無礙,才往城西門——“武安門”走去。時至臘月,去年的熱鬧境況蕩然無存,沒有幾家門店做生意,擺攤的也沒幾個。往日城門口圍坐乞討的叫花子也沒了影,我知道丐幫易主的事,就沒有覺得太奇怪。
城門口,兵丁把守極嚴,查問極細,眼神凌厲得仿佛要撕破我的二皮臉,但終究沒看出什么端倪,便放我進了城。我不疾不徐地往城主府方向走,心如撞鹿,強壓沖動,阻止自己四蹄狂奔。避開大道,穿街入巷,路過劉瑩家門口的時候,心中思忖,不知劉大姐夫尚好否,便瞧了一眼,發現那扇小門已經被封死,陳舊的木門上,依稀貼過官府封條。我心知命運可憐的劉大姐夫定是受了牽連,遭了不幸,難免為他掠過一絲悲傷。
走了一陣,我心下計較,城主府還是夜里才去得,先找個客棧為好。本想尋個不顯眼的,誰知找了一通,發現不少小客棧都關了門,可見生意慘淡。幾家大客棧倒是開著,熟不就生,我折身去了常住的那家老客棧。老板換了人,店面漆得嶄新,小二熱情如火,問我打尖還是住店。我說我是個窮鬼,隨便吃點,胡亂住一晚,小二依然熱情如火,可見生意的確慘淡。
夜色降臨,東岳城街道冷冷清清,不似去年那般熱鬧。幸好家家戶戶點著燈燭,冷清中閃爍著絲絲溫暖。我吃著味道不正宗的燒鵝,看著窗外星星點點的燈火,回憶著往事故人,心情漸漸平靜,對于即將見面的黃小雨,仿佛沒有自己以為的那種強烈期待。或許我在害怕,或許我在回避,因為我內心深處覺得,自己可能又是一場空忙。我憑著記憶畫了一張黃小雨的像,對著燭光看了一陣,以我的畫技,紙上的人絕非黃小雨,更像馬二姐,但我依然感動了自己。
更鼓響了,星點燈火逐戶熄滅,東岳城陷入一片黑暗。
我抒懷完畢,收起筆墨,穿上夜行衣,對自己說,走吧。
……
(昨夜的“走吧”二字帶著隱隱的落寞,今日再看,改為“回吧”更妥。日已過午,我剛睡著不久,其實并不想醒來,卻硬生生醒了。我不吃不喝,躲在臥房不出門,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百無聊賴中似乎只有紙筆還是我的朋友,似乎只有紙筆不會棄我而去,便不由自主拿起筆,又畫了一張黃小雨,比昨夜那張馬二姐強了萬分,可我卻一點也不感動了,一把將其撕成碎片。)
……
昨天夜里,我乘著夜色潛入城主府,門口賣燒餅的鋪子破落了,許是很長時間不開張之故。翻進城主府,久違的院墻還是那樣,久違的棗樹依舊杵著,久違的老丁還走在末尾。巡邏兵過去之后,我閉目運功,感知安危,心下稍定,踏著房檐尋去,打定主意,就算翻遍整座城主府也要找到黃小雨。依照去年老丁宣讀過的“指南”,我首先遁入內院。到了一處,在屋頂觀瞧,只見屋內燈亮著,細聽,有竊竊私語聲。
“老黃,你行的!”
“唉……”
“你必須行!”
“唉……”
“你不是專練采陰補陽嗎?怎么不行了?你倒是說啊!”
“碧云!你包家的武功,畢竟得靠陽剛之氣,我難免是老了……”
“哼!你早干嘛去了!現今年紀大了,寄人籬下,才知道要練功!”
“噓……小點聲,別讓人聽見!”
“那你到底行是不行?不是允許你出去尋花問柳嗎?在外頭練得咋樣?”
“唉……”
原來是我丈人岳母——黃明柱夫婦,他們正在采陰補陽。
……
后來,老丈母娘包碧云出了絕招,話頭越來越不堪,似乎起了效用,面首黃明柱的唉唉變作哼嘿,我不便再聽,往別處尋去。心下對文老二與那婊子之孽緣,多少有了幾分諒解。
黑燈瞎火,我往其它院落去。到了一個規整院子,應當是重要人物所在。正屋里黑著,我不愿冒險登堂入室或使用內力,畢竟不是來偷東西而是來偷人,得慎重再慎重。于是找了個可進可退之處,扔塊石子拋向房門。“啪”的響聲在寂靜的院內格外刺耳。
屋內有人。這一下子,似乎并未令其吃驚,屋里的人反倒輕手輕腳地向門口走來。
我躲在暗處偷瞧,看能否探得一二。